杜甫難免又牽掛起東邊的戰亂來,就在悲傷中翻過積草嶺,走過泥功山下泥濘不堪的道路,他們一行人一個個滾成了泥人,才來到鳳凰台。過了這兒,就是同穀縣了。
杜甫一行在鳳凰台下休息。杜甫觀賞著四處的風景,又從“鳳凰”兩字展開了聯想。
這高山上,興許有一隻失去母親的雛鳳,餓得啾啾叫。那他就甘願犧牲自己,把心當作“竹實”,把血當作“醴泉”,喂養這隻瑞鳥。一旦它長大了,展翅高翔,口銜瑞圖,飛入長安,完成中興大業,就能洗去天下蒼生的憂愁了。
懷著激勵心誌的美好理想,杜甫一行人終於到達同穀。可令他們萬萬沒想到的是,那位縣宰不但沒來接待,連一點資助都沒提供。信裏說的什麼山藥啊,蜂蜜啊,冬筍啊,全成了泡影。
杜甫本來是滿懷希望來投奔的,現在卻撲了個空,沮喪之情可想而知。這縣宰估計是個小人,仰慕杜甫的名聲,就寫一封熱情洋溢的信,其實隻是客套話,漂亮話,類似於滿大街對人說:“有空到我們家吃飯。”
沒想到杜甫性情淳樸,居然真的攜妻帶子,跨越群山,來到了同穀。縣宰當然十分意外,可又無心救濟,就隻好玩了失蹤。
這回,杜甫真是焦頭爛額,苦不堪言。他在同穀沒有親友,又能怎麼辦呢?他東打聽,西打聽,終於租了個便宜的破房子,好歹暫時安置下來了。這破房子在哪兒呢?同穀縣十公裏外有個飛龍峽,飛龍峽下有個飛龍瀑,飛龍瀑旁有個鳳凰台,鳳凰台下有個鳳凰村。他的破房子就在鳳凰村。光聽聽這些地名,不是萬丈深淵,就是懸崖峭壁,適合觀光獵奇,但哪裏適合種植莊稼呢?沒有糧食,又怎麼適合窮困潦倒的杜甫一家居住呢?
但杜甫往四周一看,覺得景色清幽,遠離塵囂,似乎也適合隱居。
那麼,既來之,則安之,興許日子還能有起色呢。他內心裏,或許還期待著那縣宰隻是臨時出門,過兩天就回來了。
然而,他沒等來縣宰,卻等來了狂風暴雪。他們全家就在嚴冬時節斷了糧。杜甫沒有辦法,頂著風雪,走到山穀裏去,拾撿橡果、栗子,又去雪地裏挖黃精。他披頭散發,沒心思整理,身上的衣服又破又小,扯了又扯,還是遮不住小腿,皮膚就被凍裂了,手腳全都凍麻了。
可就算這樣,他還是時常兩手空空地回來,遠遠地就聽到屋子裏家人餓得呻吟,心裏就別提有多難過了。
鄰居們看到他們的痛苦,也都深感惆悵,可大家都困難,除了偶爾送點醃菜、山藥,又能幫什麼忙呢?山穀裏還住著杜甫的舊相識,是一位貧寒的儒生,偶爾與他談起長安時的往事,尤其是獻“三大賦”時的光榮。杜甫悲哀極了,感歎說:“男子漢大丈夫,還沒建功立業,成就不朽名聲,就已經年老了。唉,老就老了吧,還又饑又餓,走了三年的荒山道。我這輩子,唉——”
其實,他在這一年,生活雖陷入絕境,但他的創作卻達到了巔峰,“三吏三別”、在秦州寫的感懷詩和山水詩,都是詩歌史上的佳作。
但詩歌並不能充當食糧,於是,他們住不到一個月,於十二月一日,又整理好行裝,黯然出發,走向成都。這一路上,他們的艱辛又超過上一回。畢竟,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連飛鳥猿猴,看著高入雲霄的山壁心裏都發怵,更何況是人呢?
但杜甫沒有退路了,他們又花費了半個月,翻過木皮嶺,渡過水會渡,走過飛仙閣和龍門閣浮在雲層裏的棧道,穿過巍峨的劍門關,最後雙腳發抖地爬上鹿頭山,放眼一望,終於看到一片平整的沃野。
富庶又和平的成都,終於到了。
那麼,等待杜甫的,又將是怎樣的命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