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那些酸甜酸甜的桑果子
在我常常散步的江邊,自由而散漫地生長著很多雜樹,最多的要數野桑。野桑烏青的葉隻有小兒的手掌大,很繁茂,看得出生命力極強。事實也正如此,野桑的種子落地生根,加上鳥兒積極廣泛地傳播,所以在公園裏、小區的綠地中、馬路的綠化帶間,甚至缺水少土的石頭縫裏,到處能見野桑的小苗,園林工人稍一疏忽沒來得及拔除,三兩月工夫就躥到半人高。
青弋江與長江交彙處南岸的那處外灘荒地上,人跡難至,原有兩棵高出防洪牆的野桑樹。穀雨過後,枝頭青嫩的小桑果子便一天天膨大起來。我像一個充滿童心又十分嘴饞的孩子,幾乎每天都要察看它們一次。看著它們漸漸變了顏色,有一顆兩顆泛紅了,但肯定還有別人也在暗中覬覦,鳥雀們也覷上了這些果子。果然,那些果子紅一顆便少一顆,仿佛一切都是算計好了的……一直到那兩棵樹最後被人砍去為止,我也沒弄清到底是誰享受了那些果子。其實我從沒有產生過要品嚐那些果子的念頭,因為它們即使長到快成熟時,也是那麼瘦小,而且很髒,滿是灰塵……要是它們生在鄉下,斷不會是那般模樣了。
桑果子的學名叫桑葚,一個桑果子由很多粒桑子簇擁一起組成。桑子比針尖大不了多少,每粒桑子外都包著厚厚的肉。桑果子剛長成時是青綠色的,然後慢慢浸成淡紅、粉紅、大紅、深紅、淺紫,熟透了就呈深紫色。如果它們被鳥雀吃下肚子,鳥雀隻能消化桑子外包著的果肉,而堅硬的種子在鳥兒的胃腸裏旅行了一遭,最後成為糞便拉在飛過的地方,熬過了夏天、秋天和冬天,待來年春天氣候轉暖,雨水調勻時,這些種子就會發芽從土中鑽出來,新一代生命至此誕生。一些植物就是這樣利用果子的美味,吸引鳥類幫助自己傳播繁衍後代。
在我的家鄉,雜樹總是那麼多,但我們對楝樹、油樹、檀樹都不感興趣,我們隻在意桑樹。那些桑樹,不管有主還是無主,從來沒有人去照管,都是自個兒冬枯春榮。哪家少一根鍬柄,缺一條扁擔料,可隨意砍下一根枝兒或鋸一截樹幹。我們在意桑樹,也隻是在意桑樹枝上結滿桑果子那一段時光,那些日子裏,許多孩子的雙手和一張嘴都是烏紫烏紫的,身上的衣裳也給染出一塊一塊的紫斑。
酸甜酸甜的桑果子,真的是上天給孩子們的恩賜。每年四月底五月初,地裏的瓜蔓上才開出細碎的小黃花,桃子杏子也隻藏在濃密的枝葉間還不好意思露臉時,宅邊地頭的桑樹卻吸引了孩子們的目光。於是,天天到田間地頭東瞧瞧、西躥躥,看有沒有早熟的桑果子。沒長熟的太酸,吃了酸得直打哆嗦。按老人的話,熟得太透也不好,因為太熟的被蟲子啃過螞蟻爬過,甚至還有蛇舔過,有時上麵就淋了灰白的鳥糞,吃下肚子肯定要壞事的。可是我們才不信這些,哪有放過紫紅水靈的桑果子不吃的道理?而那懷了小孩叫“害伢”的小媳婦才不管熟沒熟,越酸越要吃。
五月的江南,田裏的小麥和油菜子已經成熟,一大片一大片傾伏在初夏明媚刺眼的陽光下,風裏都釀著醇香。河渠裏流水淙淙,布穀鳥在雲端裏啼鳴著,仿佛在催促著人們抓緊收割。這段日子,學校照例要放一個星期左右的農忙假,以便幫助大人搶收午季作物。但對我們而言,田裏的事並不能幫上多少,倒是最關心那些也在忙著成熟的桑果子。來到先前早就探尋好的樹下抬頭仰望,果然不負我們的眾望,好多桑果子熟了……紅中帶紫,紫中泛紅,透著桑的清香與蜜的醇甜。有的桑果子上,還掛著早晨的珠露,晶瑩閃亮,像一顆顆璀璨的紫寶石。我們努力壓下舌底泛出的津液,迫不及待扳下枝丫或是爬到樹上,揀那些最惹眼的摘下,盡情地往嘴裏送。有時不須動手,隻將嘴伸過去就能銜住一顆,運氣好碰到一顆特別酸甜的,就會高興得大喊大叫。這些桑果子,粒大、色濃、味甜、汁水多,用舌頭一抿,就會有紫黑色的甜漿順著嘴角流出來。我們摘一個吃一個,連蒂都不除掉就丟進嘴裏,真是幸福死了。
熟透了的桑果子不能用竹竿打,打下來掉在地上就碎了。但是,當樹枝太細太高,或是頂梢頭的熟透的果子實在多得讓人眼饞,我們就抓住樹枝一氣猛搖,劈裏啪啦像下雨一樣,枝頭的桑果子掉一地……你就揀最好的吃吧。有人說桑果子上火,吃多了會淌鼻血,可在我們身上從來未發生過。
如今,麻雀變鳳凰,當年俯仰皆是一文不值的桑果子,眼下成了貴族水果,用精致的小盒子裝了擺在超市裏出售。水果攤上也有,問過一回,價格貴得要死。一小盒裏隻裝進二三兩,折算下來,每斤價格要三四十元。這一身價不僅讓周邊的油桃、枇杷等傳統水果相形見絀,也讓一些進口水果黯然失色。
前一段時日,從上海回來路過蘇州,見公路上拉著大幅廣告:“你想采桑果子吃嗎?請到蘇州西山來——”我想那西山一定是旅遊勝地,桑果子成了一種旅遊產品,供各路遊客周末休閑享受。但是,那些觀光者如何采摘……像我們當年那樣吊在樹上,順手在枝上一捋,手裏就是滿滿的一把,然後,揀最烏黑的往嘴裏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