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誌怪(2 / 3)

女母告章,章為求家堂神。是夜夢神曰:“此怪未知何物,寬三日限,當為查辦。”過期,神果至曰:“怪名囊囊,神通甚大,非我自往剪除不可;然鬼神力量,終需恃人而行。汝擇一除日,備轎一乘、夫四名、快手四名、繩索刀斧八物,剪紙為之,悉陳於廳。汝在旁喝曰:‘上轎!’曰:‘抬到女家!’更喝曰:‘斬!’如此,則怪除矣。”

兩家如其言。臨期,扶紙轎者果覺重於平日。至女家,大喝“斬”字,紙刀盤旋如風,颯颯有聲,一物擲牆而過,女身霍然如釋重負。家人追視之,乃一蓑衣蟲,長三尺許,細腳千條,如耀絲閃閃,自腰斫為三段。燒之,臭聞數裏。

桐城人不解囊囊之名,後考《庶物異名疏》,方知蓑衣蟲一名囊囊。

秦毛人

湖廣鄖陽房縣有房山,高險幽遠,四麵石洞如房。多毛人,長丈餘,遍體生毛,往往出山食人雞犬,拒之者必遭攫搏。以槍炮擊之,鉛子皆落地,不能傷。相傳製之之法,隻須以手合拍,叫曰:“築長城,築長城。”則毛人倉皇逃去。餘有世好張君名敔者,曾官其地,試之果然。

土人曰:“秦時築長城,人避入山中,歲久不死,遂成此怪,見人必問城修完否。以故知其所怯而嚇之。”數千年後猶畏秦法,可想見始皇之威。

人同

喀爾喀[7]有獸,似猴非猴,中國人呼為“人同”,番人呼為“噶裏”。往往窺探穹廬[8],乞人飲食,或乞取小刀煙具之屬,被人呼喝,即棄而走。有某將軍畜養之,喚使莝[9]豆樵汲等事,頗能服役。

居一年,將軍任滿歸,人同立馬前,淚下如雨,相從十餘裏,麾之不去。將軍曰:“汝之不能從我至中國,猶我之不能從汝居此土也。汝送我可止矣。”人同悲鳴而去,猶屢回頭仰視雲。

贔屭精

無錫華生,美風姿,家居水溝頭,密邇[10]聖廟。廟前有橋甚闊,多為遊人憩息。夏日,生上橋納涼。日將夕,步入學宮,見間道側一小門,有女徘徊戶下。生心動,試前乞火。女笑而與之,亦以目相注。生更欲進詞,而女已闔扉,遂記門徑而出。

次日再往,女已在門相待。生叩姓氏,知為學中門鬥女。且曰:“妾舍逼隘,不避耳目;卿家咫尺,但得靜僻一室,妾當夜分相就,卿明夕可待我於門。”生喜,急歸,誑婦以畏暑宜獨寢,灑掃外室,潛候於門。女果夜來,攜手入室,生喜過望。自是每夕必至。

數月後,生漸羸弱。父母潛窺寢處,見生與女並坐嬉笑,亟排闥入,寂然無人。乃嚴詰生,生備道始末,父母大駭。偕生赴學宮蹤跡,絕無向時門徑。遍訪門鬥中,亦並無有女者,共知為妖。乃廣延僧道,請符籙,一無所效。其父研朱砂與生,曰:“俟其來時,潛印女身,便可蹤跡。”生俟女睡,以朱砂散置發上,而女不知。次日,父母偕人入聖廟遍尋,絕無影響。忽聞鄰婦詬小兒曰:“甫換新褲,又染猩紅,從何處染來耶?”其父聞而異之,往視,小兒褲上盡朱砂,因究兒所自,曰:“適騎學宮前負碑龜首,不覺染此。”往視贔屭之首,朱砂在焉。乃啟學官,碎碑下龜首,石片片有血絲,腹中得小石如卵,堅光若鏡,錘之不碎,遠投太湖。自是女不複來。

閱半月,女忽直入寢所,詈生曰:“我何負卿,竟碎我身體!然我亦不惱也。卿父母所慮者,為卿病耳。今已乞得仙宮靈藥,服之當無恙。”出草葉數莖,強生食,其味香甘,且雲:“前者居處相近,可朝夕往返。今稍遠,便當長住此矣。”自是白晝見形,惟不飲食,家人大小鹹得見之。生妻大罵,女笑而不答。每夕生妻擁生坐床,不令女上,女亦不強。但一就枕,妻即惛惛長睡,不知所為,而女獨與生寢。生服靈藥後,精神頓好,絕不似曩時[11]孱弱。父母無奈,姑聽之。

如是年餘。一日,生偶行街市,有一疥道人熟視生曰:“君妖氣過重,不實言,死期近矣。”生以實告,疥道人邀入茶肆,取背上葫蘆,傾酒飲之,出黃紙二符,授生曰:“汝持歸,一貼寢門,一貼床上,毋令女知。彼緣尚未絕,俟八月十五夜,吾當來相見。”

時六月中旬也。生歸,如約貼符。女至門驚卻,大詬曰:“何又薄情若此!然吾豈懼此哉!”詞甚厲而終不敢入。良久,大笑曰:“我有要語告君,憑君自擇,君且啟符。”如其言,乃入,告生曰:“郎君貌美,妾愛君,道人亦愛君。妾愛君,想君為夫;道人愛君,想君為龍陽耳!二者郎君擇焉。”生大悟,遂相愛如初。

至中秋望夕,生方與女並坐看月,忽聞喚名聲,見一人露半身於短牆外,迫視之,疥道人也。拉生告曰:“妖緣將盡,特來為汝驅除。”生意不欲,道人曰:“妖以穢言謗我,我亦知之,以此愈不饒他!”書二符曰:“速去擒來。”生方逡巡,適家人出,遽將符送至妻所。妻大喜,持符向女,女戰栗作噤,乃縛女手,擁之以行。女泣謂生曰:“早知緣盡當去,因一點癡情,淹留受禍。但數年恩愛,卿所深知。今當永訣,乞置我於牆陰,勿令月光照我,或冀須臾緩死,卿能見憐否?”生固不忍絕之也,乃擁女至牆陰,手解其縛。女奮身躍起,化一片黑雲,平地飛升。道人亦長嘯一聲,向東南騰空追去,不知所往。

縛山魈

湖州孫葉飛先生,掌教雲南,素豪於飲。中秋夕,招諸生飲於樂誌堂。月色大明。忽幾上有聲,如大石崩壓之狀。正愕視間,門外有怪,頭戴紅緯帽,黑瘦如猴,頸下綠毛茸茸然,以一足跳躍而至。見諸客方飲,大笑去,聲如裂竹。人皆指為山魈,不敢近前。伺其所往,則闖入右首廚房。廚者醉臥床上,山魈揭帳視之,又笑不止。眾大呼,廚人驚醒,見怪,即持木棍毆擊,山魈亦伸臂作攫搏狀。廚夫素勇,手抱怪腰,同滾地上。眾人各持刀棍來助,斫之不入,棍擊良久,漸漸縮小,麵目模糊,變一肉團。乃以繩捆於柱,擬天明將投之江。

至雞鳴時,又複幾上有極大聲響。急往視之,怪已不見。地上遺緯帽一頂,乃書院生徒朱某之物,方知院中秀才往往失帽,皆此怪所竊。而此怪好戴緯帽,亦不可解。

老嫗變狼

廣東厓州農民孫姓者,家有母,年七十餘。忽兩臂生毛,漸至腹背,再至手掌,皆長寸餘,身漸傴僂,尻後尾生。一日,仆地化作白狼,衝門而去。家人無奈何,聽其所之。

每隔一月或半月,必還家視其子孫,照常飲啖。鄰裏惡之,欲持刀箭殺之。其子婦乃買豚蹄,俟其再至,囑曰:“婆婆享此,以後不必再來。我輩兒孫深知婆婆思家,無惡意,彼鄰居人那能知道,倘以刀箭相傷,則做兒媳者心上如何忍得?”言畢,狼哀號良久,環視各處,然後走出。自後竟不來矣。

吳生不歸

會稽縣東四十裏,地名長漊。有吳生者,年十八,美豐儀,讀書家中,忽失所在。越三日歸,自言:“某日坐書室,見美婦人降自屋上,招與偕行。隨至大第中,陳設華美,往來者無一男子。室內更有一美,倚窗斜睇,具酒食共飲。飲畢,兩美迭就為歡。叩以姓名,俱笑不答,但雲:‘此間樂,我二人惟郎是從,郎但安居可也。’居數日,我偶動鄉思,一女曰:‘郎思家矣,當送歸,無苦郎心。’遂送至裏門,我才得歸。”

自此神思恍惚。當午,家人為具膳,則雲此味惡,不似彼食美也。當夕,為拭床帳,則雲此物惡,不似彼物華也。未幾,又失去,數日複歸,所言如前,但顏色漸焦,舉體有腥氣。家人延僧道醮祝,都無所濟。

俄而數月不返。生有弟某,行經白塔,見山洞口有遺帶,認係兄物。持歸,率人秉火入洞,見兄裸臥淤泥間,作行房狀。扶至家,灌以藥餌,蘇,張目怒曰:“我雲雨未畢,臥錦衾中,何奪我至此!”於是親族皆來守護,以鐵索錮之,壓以符籙。生稍知懼,不敢寐。夜間,眾方環坐,忽聞響聲琅然,有光若電,繞室數匝,失生所在。鐵索斬然中斷,門窗仍閉,竟不知何自出也。

次晨,再尋白塔山洞,茫然無得矣。於是遠近傳播洞中有妖,聚觀者日以千計。縣令李公懼生事,親來搜看,亦無所得。乃以石封洞門,觀者止,而生竟不歸。

蜈蚣吐丹

餘舅氏章升扶,過溫州雁蕩山。日方午,獨行澗中。忽東北有腥風撲鼻而至,一蟒蛇長數丈,騰空奔迅,其行如箭,若有所避者。後有五六尺長紫金色一蜈蚣逐之。蛇躍入溪中,蜈蚣不能入水,乃舞掉其群腳,颯颯作聲,以須鉗掉水,良久,口吐一紅丸如血色,落水中。少頃,水如沸湯,熱氣上衝。蛇在水中顛撲不已,未幾死矣,橫浮水麵。蜈蚣乃飛上蛇頭,啄其腦,仍向水吸取紅丸,納口中,騰空去。

石言

呂蓍,建寧人,讀書武夷山北麓古寺中。方晝陰晦,見階砌上石盡人立,寒風一過,窗紙樹葉飛脫,著石粘掛不下,簷瓦亦飛著石上。石皆旋轉化為人,窗紙樹葉化為衣服,瓦化冠幘,頎然丈夫十餘人,坐踞佛殿間,清淡雅論,娓娓可聽。呂怖駭,掩窗而睡。

明日起視,毫無蹤跡。午後,石又立如昨。數日以後,竟成泛常,了不為害。呂遂出與接談,問其姓氏,多複姓。自言皆漢、魏人,有二老者則秦時人也。所談事與漢、魏史書所載頗有異同,呂甚以為樂。午食後,靜待其來,詢以托物幻形之故,不答。問何以不常住寺中,亦不答;但答語曰:“呂君雅士,今夕月明,我共來角武,以廣君所未見。”是夜,各攜刀劍來,有古兵器,不似戈戟,而不能強加名者。就月起舞,或隻或雙,飄瞥神妙。呂再拜而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