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回 錯中錯各不遂心(1 / 3)

詩曰:

造化何嚐欲見欺,大都人事會差池。

睜開眼看他非汝,掉轉頭忘我是誰。

弄假甚多皆色誤,認真太過實情癡。

姻緣究竟從前定,倒去顛來總自疑。

卻說白盧二小姐日日在家閑論,忽一日報白公回來,盧夫人同二小姐接住。隻見白公滿麵笑容,一麵相見,一麵白公就對盧夫人說道:“賢妹恭喜,我已擇一佳婿,甥女並紅玉親事俱可完了。”盧夫人聽了歡喜道:“如此多謝哥哥費心。”盧夫人見過,二小姐就同拜見白公。白公笑嬉嬉說道:“你姊妹二人才美相敵,正好作伴,我也舍不得將你們分開。”二小姐聽了,心下隻認道定是蘇友白在杭州會見白公求允了親事,故為此言,暗暗歡喜,遂不複問。盧小公子也拜見過舅舅。一麵查點行李,一麵備酒與白公接風。

白公更換了衣服,歇息了半晌,然後大家坐定。盧夫人先問道:“哥哥為何去了許久?一向隻在湖上,卻是又往別處?”白公道:“我到杭州,恐怕楊巡撫知道,隻說我去幹謁他,故我改了姓名,隻說是皇甫員外,在湖上潛住。人家年少子弟到也不少,隻是絕無一個真才。”就將在冷泉亭做詩並趙千裏、周聖王虛名誇詐之事,細說了一遍。二小姐俱大笑個不休。

盧夫人又問道:“後來卻又如何?”白公道:“我在湖上住了許久,看來看去,人才不過如此,遂渡過錢塘江去,遊覽那山陰離袕之妙忽遇一個少年,姓柳,也是金陵人,他人物風流,真個是謝家玉樹。他與我同在禹寺裏作寓,朝夕間論文作賦,談今吊古,足盤桓了半月有餘。我看他神清骨秀,學博才高,旦暮間便當飛騰翰苑。我目中閱人多矣,從未見此全才。意欲將紅玉嫁他,又恐甥女說我偏心;欲要配了甥女,又恐紅玉說我矯情。除了柳生,若要再尋一個,萬萬不能。我想娥皇、女英同事一舜,古聖人已有行之者。我又見你姐妹二人互相愛慕,不啻良友,我也不忍分開,故當麵一口就都許了他。這件事我做得甚是快意,不知吾妹以為何如?”二小姐聽得呆了,麵麵相覷,不敢做聲。

盧夫人答道:“哥哥主張有理,我正慮夢梨幼小,不堪獨立頻蘩,今得依傍侄女,我便十分放心了。況柳生才美如此,終身可托,你妹夫九泉之下亦瞑目矣。”白公大喜道:“此言正合我心,我又無子,隻有紅玉一女係心,今得柳生為婚,於願足矣,雖明日蓋棺,亦暢然無累矣。”白公說說笑笑,甚是歡喜。盧夫人不知就裏,也自快暢。獨有二小姐勉強應承,心下大費踟躕,又不好說出蘇友白求親之事。

白小姐就目視嫣素。嫣素解意,就將蘇禦史並吳翰林二書送上白公看。白公看了,驚訝道:“原來北場聯捷的就是這個蘇友白,就是蘇方回的侄兒,繼以為子故入籍河南。早知如此,這新事幾早成了,何待此時來求!隻是如今我已親口許了柳生,他卻轉在後了,這怎麼處?”便以目視白小姐,白小姐低頭不語。

白公又想一想道:“蘇生才美,人人稱羨,今又聯捷,想其為人亦自不群,但可惜我未曾見。”又想一想道:“人才十全者少,有才者未必有貌,有貌者未必有才,到得才貌相兼可謂至矣。或者恃才淩物,舉止輕浮,則又非遠大之器。我看柳生才貌,自不必言。隻說他氣宇溫和,言詞謙慎,真是修身如玉,異日功名必在玉堂金馬之內。蘇生縱是可人,亦未必便壓倒柳生。況柳生我已許出,蘇生尚在講求,這也是無法奈何了。”盧夫人道:“柳生才貌,既是哥哥得中意,斷然不差。女人許人,那有改移之理?蘇生縱好也是徒然,隻須回複他便了。”白公道:“也隻得如此。這蘇生甚無緣分。當初吳瑞庵為我選他,他卻推辭;他以《新柳詩》求我,卻又被調換;及我查明,到處尋他,卻又尋不見;他今日中了,求得書來時,我又已許別人。大都是姻緣無分,故顛顛倒倒如此,不能遂心。”大家又說些閑話就走散了。

盧小姐忙偷空來見白小姐道:“姐姐當初隻一蘇郎,如今又添一柳生,這件事卻如何區處?”白小姐歎一口氣道:“古人說:‘不如意事常八九,可與人言無二三’,正你我今日之謂也。蘇郎之事不知經了多少變更。到了今日,爹爹心已肯了,他又中了,蘇禦史與吳翰林又來求了,此事已萬分無疑,況爹爹為我擇婿數年,並無一人可意;誰想今日忽然之間得此柳生,將從前許多辛苦一旦付之流水。此心何能安乎?”盧小姐道:“姐姐與蘇郎雖彼此交慕,不過背地相思,卻無半麵相親,一言許可。小妹與他攜手交談,並肩而坐,說盟說誓,至再至三。今一旦而別事他人,則前為換節,後為負心矣,斷乎不可。”白小姐道:“我與蘇郎雖未會麵,然心已許之,況《新柳》有和,《送鴻》、《迎燕》之題不為無固,亦難以路人視之。隻是此等情事,你我閨中女子如何說得出口?”盧小姐道:“姐姐的事,一時自難直說;若是小妹之情,姐姐不妨略道一二。就是舅舅之意,原是為好,非故相抵梧。若知道小妹之委曲,或者別有商量。”白小姐道:“說是少不得要說,今且慢些。昨聞得吳舅舅已給假歸家,隻在這幾日要來看我們。等他來時再看機會與他說知。他既與蘇郎為媒,自肯盡言。”盧小姐道:“這也說得有理。”二小姐時刻將此事商議。正是:

自關兒女多情態,不是爹娘不諒人。

選得桃夭紅灼灼,誰知到戀葉蓁蓁。

過了三兩日,果然吳翰林打聽得白公回家,忙來探望。白公與吳翰林間別年餘,相見不勝歡喜,就留在夢草軒住下。不多時,白小姐也出來拜見舅舅。吳翰林因對白公說道:“吾兄今日得此佳婿,也不枉了從前費許多心機,也不負甥女這般才美,真可喜可賀。但不知蘇蓮仙曾行過聘否?”白公道:“多感吾兄厚情,這事可惜不成了。”吳翰林大驚道:“又來奇了,卻是為何?”白公道:“別無他故,隻是吾兄與蘇年兄書來遲了,小弟已許別人了。”吳翰林道:“小弟書來久了,為何說遲?”白公道:“小弟因病後在家悶甚,春初即出門去遊覽那兩浙之勝,偶在山陰遇一少年才子,遂將紅玉並盧家甥女都許了他。到前日回家方見二書,豈不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