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回 山水遊偶然得婿(1 / 3)

詩曰:物自分兮類自通,難將夏事語冰蟲。絕無琴瑟音相左,那有芝蘭氣不同?鮑子所知真不朽,鍾期之聽抑何聰。果然伯樂逢良馬,隻在尋常一顧中。

卻說蘇友白遇見賽神仙,起了課,說得活活現現,隻得依了他,望西興一路而來。恐怕人知,隱了真名。因與白小姐和《新柳詩》,就說姓柳,逢人隻說是柳秀才。不數日,到了山xx道上,真個是千岩競秀,萬壑爭流,無窮好景,應接不暇!蘇友白心下甚是愛戀,就在形勝之處,尋了一個古寺——叫做禹跡寺——住下,日夕遊賞。不期白侍郎遊禹穴回來,也住在這禹跡寺中。一日飯後,二人都出來遊玩景致,忽然撞見。蘇友白抬頭一見,恰是個老者:頭上戴著一頂葛巾,身上穿著一件白布道袍,生得清奇古怪,不是尋常。蘇友白心下暗想賽神仙之言,不勝驚訝,就立定了腳不走。白公看見蘇友白青年俊秀,一表人物,甚是歡喜。又見蘇友白立定了看他,白公也就立住了。二人麵目相對,大家就拱一拱手,你看我,我看你,不忍別去。白公因笑說道:“仁兄獨自散步於此,山水之興甚豪!”蘇友白亦笑答道:“晚生豈敢稱豪,亦步老先生之後塵耳。”白公見路旁長鬆數株,曆落可愛,因說道:“同是山水中人,何不鬆下稍坐一談。”蘇友白道:“固所願也。隻恐不敢仰攀。”二人遂入鬆間,尋了兩塊石頭坐下。

蘇友白道:“敢問老先生高姓貴鄉?因何到此?”白公道:“學生複姓皇甫,金陵人氏。因慕山陰禹穴之妙,故漫遊至此。不知仁兄貴姓?到此貴幹?我聽仁兄聲音,似是同鄉。”蘇友白道:“晚生賤姓柳,亦慕此地山水而來。正也是金陵人。在本鄉到不曾拜識荊州,不意於此得奉台顏,可謂厚幸。”白公道:“學生老人,無用於世,故借此山水,聊以娛閑。柳兄青年秀美,自是金馬玉堂人物,何亦徜徉於此?”蘇友白道:“晚生聞太史公遊遍天下名山大川,胸襟浩瀚,故文章擅今古之奇,正老先生今日之謂也。晚生末學,雖竊慕之,而愧非其人。”白公道:“大才自有大誌,非老朽之夫所能知也。但遠遊人子有戒,柳兄獨不聞乎?”蘇友白道:“不幸父母雙亡,隻身未娶,故得任意飄流。重蒙台誨,不勝淒感於衷!”白公道:“原來如此。”

蘇友白道:“請問老先生,尊府在金陵城中何處?明日歸去時,好來趨謁。”白公道:“我學生居鄉,離城六七十裏,叫做錦石村。”蘇友白道:“原來就是錦石村!村中白太玄工部相識否?”白公見問,心下暗笑道:“他又來問!莫非此人也是一個趙千裏?”因答道:“白太玄正是舍親,怎麼不認得!柳兄問他,想是與他相好?”蘇友白道:“不是相好。晚生因素慕其高風,故偶爾問及。”白公道:“白舍親為人最是高傲,柳兄何以慕之?”蘇友白道:“俗則不能高,無才安敢傲?高傲正文人之品,晚生慕之,不亦宜乎?但隻是此公也有一件不妙處。”白公道:“那一件?”蘇友白道:“無定識,往往為小人播弄。”白公道:“正是,我也是這般說。柳兄既不與交,何以知其詳也?”

蘇友白道:“白公有一令愛,才美古今莫倫,老先生既係親戚,自然知道。”白公道:“這個知道。”蘇友白道:“有女如此,自應擇婿,奈何擇來擇去,隻在膏粱白衣中求人,而才子當前不問也?故晚生說他個無定識。”白公道:“柳兄曾去見舍親麼?”蘇友白道:“晚生去是去的,見是未見。”白公道:“柳兄也莫要錯怪了舍親,也隻是無緣,未及與柳兄相會耳;若是會見柳兄,豈有不知子都之姣者?”蘇友白道:“晚生何足道,但隻是他選入幕者未必佳耳。”

白公暗想道:“天下事最古怪,我錯選一個張軌如,他偏曉得!我注意一個蘇友白,他就未必得知。真是‘好事不出門,惡事行千裏’!”因問道:“金陵學中有一個蘇友白,柳兄也相識麼?”蘇友白聽了,心下吃一驚道:“他如何問我?”回答道:“蘇友白與晚生同窗,最相好的。老先生何故問他?”白公道:“且請問柳兄:你道蘇友白才品何如?”蘇友白微笑道:“不過是晚生一流人耳。”白公道:“得似柳兄,其人可知。白舍親曾對學生說,他注意東床之選者,蘇生也。其餘皆狂蜂浪蝶,自奔忙耳。柳兄如何說他無定識?”蘇友白聽了,心下又驚又喜,又不勝歎息,道:“原來如此!這是晚生失言了。”二人說畢,又談論些山水之趣,直坐到夕陽時候,方起身緩緩同步回寺而別。正是:

青眼共看情不厭,素心相對話偏長。不知高柳群峰外,鳥去雲歸已夕陽。

卻說蘇友白回到寓處,心下暗暗想道:“原來白公胸中亦知有我,我若早去覿麵求親,事已成了。隻因去尋吳瑞庵,遂被功名耽延歲月,歸來遲了,以致白小姐含恨九原。這等看來,我蘇友白雖死亦不足盡辜矣!但我初來,原無意功名,卻是盧夢梨苦苦相勸。”又想道:“盧夢梨勸我,也是好意。隻說是功名到手,百事可為。誰知白小姐就死,連他也無蹤影。總是婚姻簿上無名,故顛顛倒倒如此。前日賽神仙說我此來定有所遇,今日恰遇此人。又叫取曆日來看,恰又是丙寅日,心下甚是奇怪:莫非婚姻在此人身上?一夜千思百想。

到次日,忙寫了一個“鄉眷晚生”帖子,來拜白公,白公就留住不放。

二人焚香吊古、對酒論文,盤桓了一日方散。到次日,白公來拜蘇友白,蘇友白也留下飲酒。自此以後,或是分題做詩,或是看花品水,二人情投意合,日夕不離。

白公心下想道:蘇友白雖說才美,我尚未見其人。今與柳生盤桓數日,底裏盡窺:才又高,學又博,人物又風流俊秀。我遨遊兩京、各省,閱人多矣,從未見如此十全者。況他又未娶妻,若再誤過,卻不是他笑我的無定識了?隻是還有一件:若單完了紅玉這事,夢梨甥女卻教我那裏去再尋這等一個配他?他們豈不說我分親疏厚薄了?若是轉先說與夢梨,再替紅玉另尋,這又是矯情了。我看他姊妹兩個,才貌仿佛,情意相投,莫若將他二人同嫁了柳生,便大家之事都完了,豈不美哉!我看柳生,異日自是翰苑之才,功名決不在我之下。舍此人不嫁,再無人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