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毛烏素 第六章 與毛烏素沙漠共舞的女人們(一)(3 / 3)

殷玉珍在井背塘呆久了,知道這沙漠裏有水,沙巴拉地裏多時都是濕乎乎的,用手刨開沙子也是濕的。在地裏幹活有時渴得不行,挖兩鍬沙子就滲出清靈靈的水來,捧著喝一口還甜甜的。殷玉珍想,不在這含水的沙地裏植樹,不是可惜了井背塘的好材地?

殷玉珍有了方向,沙巴拉也就不那樣猙獰了。

春上是植樹的日子,殷玉珍卻發愁沒有樹苗子。殷玉珍隻得用家裏那隻三條腿的羊羯子找人換回了幾百棵樹苗,把它栽種在房子周圍,每天象侍候寶貝一樣精心地照料著,擔水澆樹,總讓樹坑內濕乎乎的。可風太大了,天太旱了,樹苗子總是被狂風吹得搖晃,樹根子不好往下紮。到了第二年春上,小樹竟然活了100多棵。看著返青鼓芽的小樹,殷玉珍眼睛濕潤了,她給丈夫白萬祥說:“老漢,咱這一年的苦沒有白下,你看見了嗎?能活一百棵就能活一千棵,一萬棵,這是咱們的希望!”

“老漢”白萬祥那時是個二十出頭的小夥子,憨憨地不說話,就

是挑水澆樹,連口氣都不歇喘。聽妻子這樣說,他隻是笑,他清楚這些成活的小樹,預示著他們生活的希望。那天,殷玉珍也笑得特別甜,殷玉珍知道,從此,他們在茫茫的毛烏素沙漠裏開始了有希望的生活。

沒有錢買樹苗,殷玉珍就跑回娘家借了300塊錢,先買了幾頭豬仔,再由豬仔倒換成樹苗,這樣比拿錢直接買樹苗倒騰得多一些。殷玉珍是個精明的女人。白萬祥也跑到外麵用身上的氣力和幹活的手藝向人家搗騰樹苗子。人們有些奇怪,這後生幫人攬工蓋房子、掏糞、做零活從不要現錢,就是要樹苗子,這後生到底咋了?有樹的人家,就由著他剪樹枝子,背起剪好的樹枝子就往家趕,往往都要走十幾裏的沙地,翻無數道才能回到井背塘。回到家裏,便和殷玉珍將樹枝子修剪成樹栽子,然後泡進水裏,等泡幾天,就用長長的鋼釺子往沙漠裏插眼,然後將泡透了的樹栽子種進沙漠裏。這種植樹法,當地人稱作栽樹栽子。沙漠雖鬆軟,但鋼釺子捅得多了,好男兒幹一天也是臂

膀酸痛酸痛的,第二天握住鋼釺子根本用不上力。殷玉珍握鋼釺子的手、臂由酸變痛變腫最後變麻木了,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殷玉珍已經無法知道自己在這沙漠裏插了多少眼了。

功夫不負苦心人,當又一個春天來臨的時候,殷玉珍的家園已經有了上萬株幼樹在春風中抽枝發芽。這漫漫黃沙中的點點綠色,預示著毛烏蘇的複蘇,招喚著殷玉珍家的幸福生活。那個春天,殷玉珍身上好像有用不完的勁,全家人齊上陣,整整幹了三個多月,栽下5000多棵柳樹,但她沒想到一場昏天黑地的沙塵暴忽然襲來,似乎把天地都攪翻了個,殷玉珍掛牽著她剛栽下的柳樹苗子,風力稍減她便冒著風沙趕到栽樹的地方,費了一冬天勁挖好的水渠隻剩下了一條“壕印印”,而渠兩旁柳樹苗子早就被風連根拔起,不見了蹤影。更讓殷玉珍撕心裂肺的是,她勞累過度流產了,這個堅強女人的第一個孩子就這樣夭折在這個風沙狂卷的春天裏……

那個春天,殷玉珍全家陷入了極度的悲痛之中。

殷玉珍的婆婆流著淚問:“風沙作害人咋就那麼厲害呢?”

殷玉珍更是欲哭無淚。她提著鍬出了門,婆婆著急地問:“你不要命了?”

殷玉珍又上來了“倔巴勁”,發著誓說:“我就是舍上命,也要把這沙老虎治住!不給子孫後代留下一片蔭涼地,我就枉活一回人!”

殷玉珍在實踐中摸索出,要想不讓大風把樹苗拔掉,得先把周圍的沙子固定住,然後再開始種樹。她學會了用幹沙蒿幹沙柳枝子紮網格,再在網格裏種上沙柳、沙篙、羊柴等耐旱植物,然後再開始植樹。這樣,草有了,樹也有了。若幹年後,有專家告訴她,她這是走的一條科學治沙的道路。殷玉珍笑了:“咱哪懂科學?就是絞盡腦汁用盡氣力治沙子!我就不信人治不住沙!”

1989年的初春,白萬祥在爾林川打工的時候,偶爾聽說村裏有旗林業局下撥的樹苗子,村裏的領導正愁著發不出去哩。當時旗林業局支持大家植樹,給爾林川村撥了5萬株樹苗。可在沙漠裏植樹人們沒有把握,怕白受苦,領導咋動員也沒人願意從苗圃領回這樹苗子。白萬祥找領導一說,領導說:“行,你可得往活裏種,千萬別當柴禾燒了。林業局的人明年春上還要來檢查哩!”

殷玉珍聽丈夫一說,高興地對白萬祥說:“我這憨老漢管大用哩!給你記上一大功!”他倆分了工,殷玉珍借牲口馱樹苗子,白萬祥在家挖樹坑、洇樹坑,保證樹苗一到就栽上,提高成活率。殷玉珍知道,要是林業局給的樹苗子種好了,栽活了,公家以後還會大力支持她在沙窩子裏植樹。勢薄力單的她,太渴望政府的支持了。

她激動地對白萬祥說:“老漢,咱家要打翻身仗哩!”

殷玉珍向鄉親們借了三頭牛,趕往苗圃馱樹苗子。三更起身翻沙漠,到了苗圃天剛泛青光,把樹苗子捆成垛,往牛背上一馱連口水都顧不上就急著往回趕。卸下樹苗子就和丈夫趕緊栽種,唯恐誤了時機影響成活率。半個多月的時間,殷玉珍就趕牛馱著苗垛子奔波在大沙漠裏,春天風多,風沙抽得她臉都裂開了口子,滲著血絲。就連苗圃的工人都感動地說:“白萬祥這小婆姨可累傷了。”

一天途中黃風大作,殷玉珍被風頂得實在走不動了,就抓著牛尾巴爬沙梁,沙梁梁有幾十米高,殷玉珍就咬著牙一步步往上挪動著,好不容易上了梁,梁上的風更硬,一下子就把苗垛子掀翻到坡底。她隻得驅牛溜下坡底,把樹垛子重新抬上牛背,繼續往上爬,當到了梁頂時,那樹苗垛子又被狂風掀回了坡底。

這次殷玉珍嚎啕大哭了:“娘啊,閨女讓沙子欺負得活不出去了!”

活不出去也得活,殷玉珍連淚都不擦,又返回坡底。這次牛快爬上梁頂時,殷玉珍一下子躥了起來,雙手緊緊拉住了牛背上的樹垛子……

太陽偏西時,她看見了丈夫從一座沙梁上跑下來接她,殷玉珍一下子癱在丈夫的懷裏,丈夫也心疼地掉淚了。白萬祥卸著樹垛子,一麵說:“你回去歇著哇。”

殷玉珍說:“這樹苗子不栽進沙裏,我咋歇得下?等多時井背塘的沙漠綠了,我再歇!”

這天,當他們栽完樹苗時,已經是後半夜了。

第二天天不亮時,殷玉珍又吆上牛悄悄上路了,沙海很靜,東方天際已透魚肚白,天上那顆啟明星亮亮地閃著眼睛……

殷玉珍已經記不清有多少這樣的淩晨和夜晚,她都是一個人勞作在茫茫的毛烏素沙漠裏,打網格,栽草種樹,給嗷嗷等待待哺的苗木澆水。而她呢,渴了喝口沙漠中的泉水,餓了啃點從家裏帶來的幹饃,累了就躺在沙裏歇一會兒。她嫌來回回家浪費時間,索性就搭個窩棚住在沙漠裏種草種樹,夜間一個人睡在大沙漠裏很有些恐怖,她就白天拚命幹活,往死裏累自己,直倒累得散了架子癱在地上,這才爬回窩棚裏一覺睡到天大亮。

殷玉珍苦不怕,累不怕,就是受不了一人呆在靜悄悄的沙漠裏難以忍受的孤獨。她孤獨地一個人在沙漠上種樹種草,她清楚地記得有天下午她在植樹時,遠遠看見沙梁上有個人在走動,她亮開嗓子招呼人家,那人好像沒有聽見,直直地走了過去。殷玉珍這才記起,她已經有兩年多的時間沒有見過生人了。後來,她專門去看那陌生人留下來的腳印,還用塑料布將腳印蒙上……

後來,殷玉珍有了孩子,在懷孕的日子,殷玉珍也一天沒有耽擱種樹,她的兒子就是她在種樹時早產了,這個早產的孩子像稚嫩的樹苗一樣,在大漠中頑強地啼哭大叫,殷玉珍給他取名叫國林。意思是孩子是國家的樹苗苗,國林剛剛滿月,殷玉珍就又走向了沙漠。孩子滿炕爬了,殷玉珍就拿布帶子拴住國林的腰,把布帶子固定在炕上的一根木樁子上,任孩子爬來爬去。她還得到沙漠裏種樹植草,那些日子她的耳朵裏總是覺得有孩子的哭聲,她常從十幾裏外的工地上往家中跑,把哭鬧的孩子抱一抱,喂一喂,還得狠下心來回到沙漠中去。有時看到孩子爬在炕上睡著了,她就默默地看著孩子流淚,她在心中對兒子說:“不是娘狠心,娘是潑出命來,也要為你們刨鬧塊蔭涼地啊!”

當國林長到十四、五歲時,殷玉珍給他刨鬧下了一塊好大的蔭涼地,殷玉珍家的房前屋後已經有了一片片濃鬱的樹林,這裏已經成為國林領著弟弟、妹妹嬉戲玩耍的樂園。當年栽下的樹栽子漸漸長成了林,一片片的綠色在殷玉珍插樹栽子鋼釺的寸寸挪動下,向無垠的沙漠漫延。十餘年下來,殷玉珍發現插樹栽子的鋼釺被沙漠生生磨短了一尺多。這短短的一尺是被磨蝕掉的鋼鐵啊!我們已經無法計算出這是經過多少萬次、億次的磨擦才被磨蝕成這樣的啊!這個磨蝕的過程凝聚著殷玉珍這個普通女人什麼樣的艱辛付出啊!

直到2000年,井背塘仍是無路無電,外麵很少有人走進殷玉珍的世外桃園。這麼多年來,村委會、鄉政府和林業部門的人隻是斷斷續續地聽說,“白家的小媳婦子真把樹栽活了”,“井背塘那個陝北婆姨樹種得連成片了”。人成氣,能辦事,政府就支持樹苗子,殷玉珍每年春秋植樹的時候,總會趕著牲口來苗圃拉樹苗子。舍此之外,殷玉珍沒有向政府提出過任何資金幫助。殷玉珍覺得,有了樹,有了草,有了良田,人和牧畜都有吃的,他們生活需要的一切,這個綠色家園都能為他們提供。這種自給自足的田園生活,正是殷玉珍苦苦追求的。

終於,外界有人發現了殷玉珍在毛烏素沙漠的深處種樹種草的事情,來考查的人們翻沙走進了井背塘,一下子就被撲麵而來的蒼莽綠色驚呆了,好像一下子走進了一個美麗的童話世界裏。人們粗粗算了一下,殷玉珍的樹草麵積足有四萬多畝。人們不禁稱奇,在這兔子不拉屎的大沙漠,這個女人咋把這些樹草種活的?四萬餘畝數目把殷玉珍也嚇了一跳,十餘年光景下來,她也沒想到在大沙漠裏種了這麼多的樹和草。

鄉上領導見鄉上出了這麼個能幹的治沙女人,十分高興,索性動員她:我看你就把井背塘餘下這幾萬畝荒沙也全承包了吧,國家有政策,誰種誰有。鄉上和林業局給你提供樹苗子,優質草種,我們也向上級爭取,給你這裏通路上電打井。

殷玉珍高興地說:“行、我聽領導的話,潑出去再把鋼釺子磨短一尺,把井背塘的荒沙全綠化。”

殷玉珍說到做到,不到五年的時間,她又綠化了兩萬餘畝。有關部門在此期間,給井背塘修了路,通了電,打了井,這下子使殷玉珍的治沙速度突飛猛進。二十多年來,她和丈夫白萬祥總共在茫茫的毛烏素沙漠播綠七萬餘畝,把荒沙茫茫的井背塘建設成了一個綠樹婆娑、草肥花香的綠色王國。而殷玉珍和他的丈夫付出的是整個青春年華,用殷玉珍的話來說“我倆落了一身零碎病”。

奇跡傳出,媒介來了,領導、專家來了。許多外國人也不遠萬裏,來到了井背墉,毛烏素沙漠的腹地,他們許多人隻是為了親自看一眼這個綠色傳奇,看一眼這個傳說的東方女人。

這天,寶日勒岱來到了井背塘。七十年代中期她曾主政烏審旗,對“下鄉書記”寶日勒岱來說,昔日無定河兩岸的毛烏素沙漠她是了如指掌。她望著綠浪起伏的井背塘,不禁思緒翻滾,熱淚盈眶,她摟著殷玉珍瘦弱的肩頭,動情地道:“孩子,在這大沙窩子裏種下這麼大一片林子,你得吃多少苦啊!”

女人懂得女人,英雄相惜英雄。那天,寶日勒岱把殷玉珍緊緊擁在身邊,殷玉珍就像俯在媽媽的懷中,激動地泣不成聲。

很快,這個東方女人的綠色傳奇,感動了中國,感動了世界。現在的井背塘已經成為中國綠色字典的重要辭章,成為被世界防止荒漠化組織和各類綠色組織關注的地方。殷玉珍也先後獲得了全國勞動模範,全國三八紅旗手,全國十大傑出女傑,還有一些殷玉珍聽也沒聽說過的世界組織授予她的榮譽稱號。她也多次走出國門,在一些國際講壇上介紹自己的綠化治沙,讓世界更多的人知道了綠色的毛烏素,綠色的井背塘。

在2006年,殷玉珍和世界許多政要、各類風頭人物一起成為諾貝爾和平獎的提名。這群在世界風頭出盡的人中,唯獨就她一個是種樹治沙的,一個土生土長於中國毛烏素沙漠裏的一個普通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