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鬟綠墜,嬌眼橫波媚帶翠。
妙舞翩躚,掌上身輕意態妍。
曲窮力困,斜倚人旁香喘噴。
老大逢歡,昏眼猶能仔細看。
嗬嗬,“斜倚人旁香喘噴”,不用說,大概倚的就是蘇哥哥這個著名的文學家肩膀了。
肩膀都被靠了,當然要再寫一闋,跟著再來《減字木蘭花·贈勝之》,表揚美女勝之長得漂亮,“賽了千千並萬萬”。
隻表揚一個人是遠遠不夠的,徐太守還有很多美女,蘇軾看花了眼,瞅誰都漂亮,在《減字木蘭花·贈徐君猷三侍人嫵卿》中,蘇軾筆意斜飛,寫道:
嬌多媚生,體柳輕盈千萬態。
殢主尤賓,斂黛含顰喜又嗔。
徐君樂飲,笑謔從伊情意恁。
臉嫩敷紅,花倚朱闌裹春風。
另一個美女不幹了,要蘇軾也來一闋。蘇軾沒有辦法,隻好再來一闋《減字木蘭花·贈君猷家姬》:
柔和性氣,雅稱佳名呼懿懿。
解舞能謳,絕妙年中有品流。
眉長眼細,淡淡梳妝新綰髻。
懊惱風情,春著花枝百態生。
女人就是好熱鬧,徐太守家裏很多姬妾都來向蘇軾討詞,蘇軾隻好開始批發,寫了一闋又一闋,用字重複,詞意無聊,不是能歌,就是善舞,再就是臉紅,實在寫不出什麼新意了。
徐太守“後房甚盛”,壽命當然不會太長,不久就死了。蘇軾欣賞的那個歌妓勝之也另尋高就而去。蘇軾為此很是不平,寫了一闋《西江月·姑熟複見勝之次前韻》,嘲罵勝之忘恩負義:“別夢已隨流水”,“相如依舊”,隻可憐“娥眉新作”,已是抱在別人懷裏的女人了。
其實蘇大才子肚量是小了點,人家隻是一歌妓,死了讚助商,當然有權力再換一個,關你底事?也值得你弄一肚子醋在那裏亂噴一氣。
自此以後,蘇軾不相信女人,經常警告別人要注意“蓄婢之戒”。
不過對於可愛型美女,他總是會手下留情、著意關懷的。
《春渚紀聞》載,蘇軾在喝酒的時候,隻要有人請,總是大筆亂揮,詩詞源源不斷地往外淌,“醉墨淋漓,不惜與人”。“至於營妓供詩,扇題帶畫”,更是毫不吝嗇。有一個絕色美女,名叫李琪,也常常向蘇軾求詩討畫,“終未嚐獲公賜”。
李琪不甘心,在又一次酒酣耳熱後,端了滿滿一大杯酒,“取領巾乞書”,請蘇軾無論如何給弄倆字上去。蘇軾有點控製不住自己的眼神了,“熟視久之”,才“令其研墨”,大筆一揮,寫了兩行:
東坡七年黃州住,何事無言及李琪?
說我蘇軾在黃州住了這麼長時間,為什麼沒給李琪寫過詩呢?奇怪!
大家都很奇怪,因為蘇軾隻寫了這麼兩行,“擲筆袖手,與客談笑”,把李琪晾在了一邊。
李琪可憐巴巴地捧著領巾站在一邊,靜候蘇大老爺什麼時候有心情再寫兩句。
旁邊有客人看不下去了,就問蘇軾:這兩句寫得很簡易,為什麼不再來兩句收尾呢?
蘇軾拿足了架子擺夠了譜,加上李琪又給他磕了一個香頭,這才大笑一聲:靠,我幾乎忘了出場了,接著便再添兩句:
恰似西川杜工部,海棠雖好不留詩。
說這個李琪就好比是一朵海棠,我呢,就好比是杜甫,海棠縱然好看,但杜甫從來沒為海棠寫過一首詩。
一座擊節,同誌們狂吼叫好。李琪也感動得淚光閃閃,這下小美女可以留名青史了。弄得當世美女和後世蘇粉們豔羨無比,能被蘇軾玩弄一下,真他娘的幸運!
還有一次,在一豪士家喝酒。這東道主也有一壺,喝酒的時候,“出侍姬十餘人”,出來跳舞唱歌給大家助興。其中有一個美女名叫媚兒,個子高了點,不是蘇軾喜歡的小巧玲瓏小鳥依人型的。
一曲歌罷,東道主就讓媚兒請蘇軾寫詩。蘇軾特不地道,“戲為四句”,嘲笑媚兒個子太高,聲音太大,非常不可愛:
舞袖翩躚,影搖千尺龍蛇動。
歌喉宛轉,聲撼半天風雨寒。
媚兒一臉笑意,等來蘇大才子這四句話,氣得滿臉淚水,羞憤而去。
還好,畢竟媚兒還算是美女,小小戲弄一下,無傷大雅。對於半老徐娘,蘇軾則是沒有一點憐香惜玉之心的。
他到了黃州遇到的第一個熟人就是在鳳翔工作時結交下來的陳公弼的兒子陳季常。這個陳季常自以為道行很深,做事有時不免有點詭秘。但他“好賓客,喜蓄聲妓”,有名士風度,很對蘇軾的胃口。隻可惜老婆柳氏偏不買他的賬,根本不把這些名士放在眼裏,每當客人來時也不給他麵子,照樣對著他大罵不已,“聲達於外”,把陳季常弄得沒有一點法子。
有一天蘇軾去陳季常那裏混酒喝,被柳氏弄了個冷臉,好不尷尬,隻好寫首詩解嘲:
誰似龍丘居士賢,談空談有夜不眠。
忽聞河東獅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
可憐柳氏,隻因開罪了蘇大官人,導致“河東獅吼”的惡名“彰著於外”,再也沒有人拿她當淑女。
當然,絕不能簡單地說他在黃州無所事事一無所成,中國文學史上最刺眼的幾篇小文章,就是出於此時的蘇軾之手。
由於身份不同,蘇軾在黃州期間的住房條件有限。先是住在定惠院,不久遷居長江邊上的臨皋亭。臨皋亭北山臨水,“下不數十步,便是大江”,江水半是峨眉雪水,都是從他老家四川淌過來的,經常看著峨眉山水,這樣也就不需要再想老家了,“何必歸鄉哉”!
為了住得更好一些,他對臨皋亭進行了擴建,在水邊修建了一座南堂,可對著天上奔來之滾滾江水勃發思古之悠情。“酒醉飯飽,倚於幾上,白雲左繞,清江右洄”,“重門洞開,林巒坌入”,“臥看千帆落淺溪”。“若有思而無所思,以受萬物之備”,何其快哉!
快哉是快哉了,天天躺在那裏看江水悠悠,時間一長,就暈掉了,他又想換個地方住,就到處托人,把黃州城東的一片營防廢地討了下來,大約有幾十畝大小,因久不耕作,雜草叢生,瓦礫遍地。地麵不是太平坦,略有點坡度,因而取名東坡。
蘇軾自此號為東坡居士,中國文學史上最吵人的名字就此誕生了。
一大家人把這片地整理了一下,那些個書童們被累得一身臭汗。隻有蘇軾不累,他一直在寫詩,記錄這熱火朝天的工作場麵。
荒地開好以後,又開始建房。他有才情,房子也建得與眾不同,四壁雪白,再繪上點雪景,號為“東坡雪堂”。
一切搞齊備以後,蘇軾突然發現,自己像個隱士了。
雪堂附近有井有泉有亭,有鬆樹柳樹和各種果樹,再加上那一片東坡可以種瓜種菜種豆子,新鮮蔬菜供給是可以得到保證了,又拿著國家的工資,小日子過得滿是那麼回事,他心裏也舒服了點。在一闋《江城子》中,他表達了自己要向陶淵明學習的精神,感歎“走遍人間,依舊卻躬耕”,“吾老矣,寄餘齡”,打算在此終老了。
有一天晚上,蘇軾與同誌們在一起喝酒,晚上回家遲了,門都進不去,隻好在外麵坐了一夜,聽著江水澎湃,心潮也如波浪翻滾。一闋《臨江仙》記錄了他的一夜所思所想:
夜飲東坡醒複醉,歸來仿佛三更。
家童鼻息已雷鳴。敲門都不應,倚杖聽江聲。
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
夜闌風靜縠紋平。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
他非常想“忘卻營營”,希望能“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做一個真正的隱士。
這話,當然是不能信的。
連他弟弟蘇轍都說:哥哥被人折騰慘了,“乃欲以桑榆之末景,自托於淵明,其誰肯信之”?
不管怎麼說,日子算是安頓下來了,這樣,就可以到處遊玩了。沿長江上下出沒,爬山戲水,喝酒吹牛,邊玩邊寫詩作詞,不亦樂乎!
玩著玩著,就到了一個有名的地方,赤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