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故鄉往返(2 / 3)

蘇軾先交代了一下王弗去世的時間和地點,“治平二年五月”,“蘇軾之妻王氏卒於京師”。第二年六月,才隨老爸棺木一道運回四川老家安葬。

接著簡單回顧了一下王弗和自己的婚後生活:王弗非常孝敬父母,“皆以謹肅聞”。我一開始以為她不識字,雖然她經常聽我讀書,可是我卻不知道她到底能不能聽懂,“不知其能通也”。

可見蘇軾甚至在結婚後很久才知道妻子原來是認識字的。盡管王弗對他非常依戀,常伴在他書房內“終日不去”,令王弗難過的是,蘇軾根本無意與她探討讀書內容。

“其後軾有所為於外,君未嚐不問知其詳”。蘇軾從來不願明說他在外麵做了些什麼,但我們可揣測一下這兩句話背後的意思,實際是說他經常在外麵唱歌跳舞飲酒作樂流連不歸,回家後王弗總是要盤問一大堆,還天天拿老爸的話來壓他,“日以先君之所以戒軾者相語也”。

看來蘇軾在王弗的看管之下玩得不是太爽,兩人的感情自然也就一般般了。

王弗還經常偷聽蘇軾和朋友侃大山,對於一些看不上眼的人,總是反複叮囑,讓他不要跟這種壞蛋朋友玩。

然後蘇軾就開始惋惜了,說王弗“將死之歲,其言多可聽”,講得也不全是廢話,“類有識者”,好像是有一點見識的。

他對王弗的死還是很能想得開的,說王弗終於可以陪著母親長眠於九原了,而我做兒子的卻不能,“嗚呼哀哉!餘永無所依怙”,我以後再也沒有什麼可以依靠的人了。

接著又說,王弗雖然死了,“其有與為婦何傷乎”?就是說,我有這樣一個女人做妻子,還有什麼好悲傷的呢。再來一個“嗚呼哀哉”,全文就此結束了。

全文一反蘇軾為文拉雜囉唆的風格,寫得冷靜簡潔,幾乎就是一個旁觀者在記述一個與己無關的女人的死亡。

此後直到熙寧八年(1075),蘇軾遷任密州。官場的失意,令蘇軾心生無邊的空虛鬱悶,就算是“老夫聊發少年狂”也無法排遣心中的煩惱。在一個夜晚夢見王弗以後,突然驚醒,寫下了一篇傳誦千古感人至深讓半老徐娘們眼淚亂淌的《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

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麵,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

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鬆岡。

這首詞,寫得悲涼刺心,讀來令人哀慟絕倒,確實是他一覺醒來後於深沉暗夜中天性真情的自然流露,一洗蘇軾之詞“短於情”的缺點。

隻有一點可惜,這個詞沒有任何針對性,可以用於任何亡人,非獨王弗。

最後一句,“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鬆岡”,寫得婉約幽怨,而事實上,“家有數妾”的蘇軾隻怕是沒有時間“年年斷腸”了。

後麵會看到他左擁右抱時的激情奔放與神采飛揚,那時再回想一下他是不是真的對王弗“不思量,自難忘”吧。

正當蘇軾把王弗停棺京城,想坐穩了板凳再另作打算時,他那個一心想當官卻又一直考不取進士的老爸蘇洵也因病去世了。

算蘇洵命不好,經過蘇家一再請求,朝廷正要贈蘇洵“光祿寺丞”的頭銜,文件剛起草好時,不料“未報而洵卒”,老蘇頭就這樣一命嗚呼而去。英宗“賜其家銀絹各百兩匹”用以治喪。蘇軾卻“辭所賜,求贈官”,請朝廷給他老爸封一個官做做,這樣麵子上要好看的多。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死要麵子。

英宗“既從之,又特敕有司具舟載其喪歸蜀”,特派官船裝著蘇洵的棺材回四川安葬。兄弟倆護喪經淮河後溯長江入蜀,一路風波,終於在一年後,也就是治平四年(1067年)八月葬蘇洵於眉州彭山安鎮鄉可龍裏老翁井側。

下葬的時候還遇到了點麻煩,墓磚不夠用。

蘇軾曾對人說過這樣一件事,說給老爸下葬時,因事起急促,一時湊不齊如許墓磚,隻好到處求人,有人就告訴蘇軾,應該去求當地的一個豪俠,不過這個大俠經常在外打獵,很不容易找到,能不能辦成,隻能看運氣了。

蘇軾這個孝子就抱著試試看的態度去找這個大俠,“凡兩日始得至其居”,一直站在路邊等到晚上,才看到一位少年俠客帶著一眾人馬野獵而歸。這個俠客當然對蘇軾很客氣了,“易服出迎於門外,執禮無違”。蘇軾就把求墓磚的事情向大俠講了,大俠說小事一樁,先吃飯再睡覺,明天你回去就行了,一切包在我身上,保證把墓磚按時送到。

這下蘇軾放心了,吃好喝好睡好以後,第二天開開心心回家。誰知待在家裏一等一天,音信全無,第四天就要開工挖土了,可還是沒有一塊磚送來。心裏就開始有點急了,到處抱怨別人,說不該讓他把希望押在這麼一個人身上。抱怨也沒有用啊,隻好等吧。想不到第五天早晨起床一看,卻見五萬口磚“斬斬然羅列矣”,“眾皆驚歎”。

蘇軾被這個事情弄得很感動,把老爸葬好以後,再次前去拜謝這位大俠,人家卻不願再見他了,把磚錢送上吧,人家也不願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