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故鄉往返
風很大。
黃沙隨風而起,在空中與落葉扯成一團,上下亂舞,直撲人臉。
一行官員艱難地行走在華山腳下的驛道上,人人抱肩縮頸,細眯雙眼,時不時地抹去一臉灰塵,露出驚恐的神色。
隊伍前麵的一名老兵突然神情發狂,一把扔掉手中的行李,把身上的衣服撕了個粉碎,赤條條地向前呼喊狂奔。後麵幾名官差見了,急忙追上去,拿粗繩子將這個發狂的老兵捆綁了起來。老兵仍然雙目圓睜,呼喝不已。
一個文吏走上來,上下看了看老兵,對身邊的首長說:蘇大人,我看這個人是衝撞山神了,“此嶽神之怒也”。
蘇大人當然就是蘇軾,他也瞅了瞅老兵,點頭歎道:想不到這山神爺這麼不給我麵子,好,去廟裏跟山神爺談談吧。
一行人來到山神廟,蘇軾神經兮兮地對廟裏的土像說:我上任的時候路過此地,沒有給你磕頭,現在要回京城當官,從你這裏取道進京,不敢不進來看看你,你把我的“隨行一兵”搞瘋掉,有人說是你生氣了,“未知果然否”。
然後蘇軾就勸山神爺:我這一個老兵,就像是“蟣虱”一樣,你何必折騰他呢,就算他有什麼錯誤,以你神仙氣度,應該“置之度外”。我看你以“嶽鎮之重”,手裏權力也挺大的,不敢去得罪那些有權有勢的貴人,卻拿我這一個老兵開涮,未免太不夠意思了。我隻是一個小官,手下人不多,你把他搞出毛病來,我就少一個人幹活,“一人病,則一事缺”,不如給我個麵子,放了他吧。
說完這些話,蘇軾轉身出了廟,正要行走,“馬前一旋風突而出,忽作大風,震鼓天地,沙石驚飛”。
蘇軾一看山神還真不給麵子,便“冒風即行”。有人被風吹得受不了,請蘇軾向山神說幾句軟話。蘇軾嚴正指出,禍福由天,現在山神不開心,但“吾行不止,其如餘何”?
“已而風止,竟無別事”。
“蘇門六君子”之一的李廌(字方叔)在《師友談記》中寫下這個小故事,意圖再明顯不過了,為的就是吹捧他師父的一身凜然正氣,連神仙都拿他無可奈何!
蘇軾總算從鳳翔趕回了京城,四年過去了,京城已然物是人非。
首先,皇帝換了,仁宗於公元一六三年崩於福寧殿,沒留下兒子,侄兒便做了皇帝,就是宋英宗。
其次,皇帝的秘書、他們蘇家的眼中釘、知製誥王安石此時已因母喪而丁憂於江寧。
再次,英宗想尊自己死去的親老爸濮王為太上皇,惹得很多老臣子不高興,結果引發了一場“濮議之爭”。
在“濮議之爭”這場鬧劇中,歐陽修等人站在英宗皇帝一邊,同意尊英宗的老爸為太上皇;司馬光等遺老則忠於先帝仁宗,隻同意尊仁宗為太上皇。兩派人馬個個奮勇人人爭先,不怕浪費唾沫也不怕講幹舌頭,引經據典,莊嚴肅穆卻又青筋亂暴,義正詞嚴同時腳下使絆,吵得一塌糊塗。
結果,歐陽修一派有皇帝和宰相韓琦撐腰,在爭論中取得了全麵勝利,一眾反對人等被趕出了京城。隻有司馬光得以幸免,繼續留在京城,開始抽時間寫《資治通鑒》。
正是在這種情況下,蘇軾回到了開封,到吏部報到後,等著分配新工作。
蘇軾名氣大,連上台不久的英宗都“聞軾名,欲以唐故事召入翰林,知製誥”。這提拔得就有點太快了,宰相韓琦堅決不同意這麼做,他勸英宗說,蘇軾是“遠大之器也,他日自當為天下用”,隻是要慢慢培養,否則“天下之士,未必以為然”,反而會害了他。
英宗一聽也有道理,就和韓琦商量:不能當知製誥,“且與修起居注”如何?讓他跟在我身邊記錄我的一言一行好了。
韓琦還是不同意,對英宗說:這個工作很重要,還是不要輕易給他,我看給他一個直史館的工作做做算了,而且需要通過考試才能錄用。
蘇軾隻好參加秘閣考試,他的水平不需要懷疑,“入三等,得直史館”。
想不到歐陽修偷偷把這件事“具以告軾”,蘇軾聽了,當然是非常不開心,嘴上不好明說,隻好歎了口氣,酸酸地說了一句:“韓公可謂愛人以德矣。”
從此以後,他隻跟歐陽修和張方平套近乎,再也不跟韓琦玩了。
這件事是蘇軾親口講出來的,然後被他的跟屁蟲郎曄記錄下來,《續資治通鑒長編》也一本正經地寫下來,以為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正在蘇軾四處跑官要官,為功名“汲汲強奔走”之際,妻子王弗卻在五月份一病而逝。王弗十六歲和他結婚,二十七歲去世,隻跟著他過了十一年。讓人奇怪的是,正值壯年性欲旺盛的蘇軾跟這位結發妻子隻生了一個兒子蘇邁!而這個兒子還是他二十四歲時生下的。沒有理由不懷疑,在沒有電視和網絡的年代,他的夜生活都幹什麼去了?該不會是嫖妓去了吧。
王弗的婚姻生活想來並不如很多好心人想象的那般幸福,蘇軾文字如山,沒有一個字是描寫他與王弗的家庭生活的,對王弗所生何病也沒提過一個字,沒有人知道王弗是為何早逝,這與他對小妾朝雲健康狀況的高度關注是很不相稱的。
讀一下蘇軾寫的《亡妻王氏墓誌銘》吧,看看有沒有人會因此而感動淚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