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0五
車間記錄員跑過來喊楊恭清,“楊師傅,廠總機叫你,有個南京的長途電話。”
楊恭清隨手抓了團棉絲頭,一邊跑一邊插手,一邊朝總機房跑。提起電話,那邊是周雨桐夫人的聲音,“恭清師傅,老周讓我打個電話給你。”
“有什麼事吧?”
“他想讓你到南京來一趟。”
楊恭清聽到周夫人的聲音有點哽咽,知道定是有了情況,忙問是什麼回事。
“老周前段時間痰裏帶血,昨天查出來是肺癌,很快就要手術,他想到你,想和你聊聊。”
“行!我這就來。”
突如其來的壞消息讓楊恭清心裏一陣陣糾結,立馬向車間主任請了假,到家拿了幾件換身衣服,匆匆去了長途汽車站,買了張站票,顛了五六個小時才到長江大橋,到了車站,連忙打車直奔省人民醫院。
病房裏,周雨桐告訴楊恭清,腫瘤已經轉移,而且是比較凶險的小細胞腺型腫瘤。聽了這消息,楊恭清頓覺得眼前一片空白,有些失態喊了一聲,“不會是那東西吧?不會!”
周雨桐笑了笑,“恭清兄弟,是,還是不是,不是你我能夠說了算的。”
稍稍平靜下來的楊恭清,對周雨桐不幸患上令人可怖的絕症的緣由心裏是很明白的。他很自然地想到,要不是那場運動,那場常人忍受不了的無情鬥爭,周雨桐怎能得上這病?辛辛苦苦一路支撐下來的他,好容易落實了政策,回到工作崗位上,才一年多時間,怎就一下子就倒了下來?
周雨桐在任何困難和遭遇麵前,都是個坦然大度的人,雖患上這種令人絕望的絕症,他仍然是那樣令人歎服的鎮定自若,“我已經做了充分的準備。昨天省領導過來,問我有什麼要求?我說什麼要求也沒有,隻請醫生幫我把手術做得幹淨點。”
“是的,這是最關鍵的。”
“癌症這東西,既然惹上了它,既不要被它嚇倒,也要有個正確的態度,大不了再跟它周旋幾年,鬥得過就鬥,鬥不過就作罷。”
“鬥!鬥得過!”麵對表情輕鬆的周雨桐,楊恭清沒更多的話說,心裏想到這時候他最需要休息,養好精神準備手術。
手術從下午三點開始,一直持續到晚上九點還沒有結束,超長的手術時間給省醫療小組領導,也給周雨桐的家人傳遞了一個信息,他的病情比原先診斷的情況要更複雜。
周雨桐夫人和她的幾個兒女,還有楊恭清,一直在手術室門外靜靜地守候著。醫療小組領導幾次派秘書來請周家人到休息室去,周家人都不肯離開。周夫人勸楊恭清去歇息,他也不去。
周雨桐躺在推車上,被當醫護人員從手術室推出來的時候,仍在麻醉深淵之中,臉色慘白,卻很安詳,身上插了好幾根說不清是做什麼用的管子,楊恭清看了這情形,連打了幾個寒戰,情不自禁地跟著推車往前走……
從省城回楚潼的楊恭清,一路上浮想聯翩,從周雨桐少年時代投身抗戰,一直到新近恢複工作,曲折坎坷的人生經曆,在楊恭清的腦海裏一幕幕地翻動。
楊恭清堅持認為,周雨桐遭遇這場病變,雖有多方麵原因,最根本的還是那場整整拖了十年的運動,他甚至還想到,周雨桐靠七分一包的劣質香煙打發時光的那些情形……想到這裏,他長長地歎了口氣,鼻子一酸,兩行熱淚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