醜時。
醜時的午夜,原當是夜深人靜之時,可莊子上充盈的腳步聲與紛雜的交談聲並大片燈火的光亮,卻大老遠地影響了午夜安眠的百姓們。
當先的一個老婦,肥碩的身子,湖青色的外衣整整齊齊,直帶了眾多的奴仆湧向破爛的小屋。
錢氏走到門前,高呼一聲,“小姐!小姐!開門呐!”
旋即令下人粗暴地踢開了腐朽的小門。
木門砰的一聲猝然倒地。
錢氏急急往屋裏一瞧,先是眼睛一亮,然後又驚呼道:“小姐!你、怎生……怎生這般模樣!”
這聲驚呼直引得眾人擠向門前,想看看“這般模樣”究竟是哪般模樣。
錢氏又喊道:“小姐!你怎麼……怎麼如此——衣冠不整……”一副忠心為主的模樣。
圍觀而來的人們更是浮想聯翩。
“錢嬤嬤這是什麼意思?竟午夜對姑娘如此大呼小叫,有這般的奴婢嗎?”流雲憤怒,錢氏如此敗壞姑娘聲譽,真是個吃裏扒外的賤奴。
這些年來,錢氏和那些人搶姑娘的錢財還少嗎?此次竟然如此過分,要知道,對於一個女孩子來說,名聲貞潔大於性命,如若姑娘的名聲真的毀了,以後還有好人家嫁嗎?
“你這小賤蹄子!竟敢汙蔑我!胡說八道!小姐,你可要為奴婢做主啊!”錢氏一臉受冤的表情,哭天喊地的大聲嚷嚷,便似市井中的潑婦,不依不饒,見人就咬。
“錢嬤嬤這話說得,可真是奇怪,”少女冷然的聲音傳來,“我怎生模樣?”
眾人聞言皆是一驚。
今夜錢氏吩咐下去要做一場戲,不僅要做的完滿落幕,還要鬧的人盡皆知,使陰長寂就此抬不起頭。
而陰長寂縱然有個“小姐”的名頭,可眾人心照不宣,在這莊子的生活,連個粗使奴仆都比她過得要滋潤。
為此,絕不會有人告密於她今夜之事,而陰長寂,在他們心中勾勒好的劇本之中,此刻應該是才從半夜驚醒,衣裳不整的一副驚慌之態,而不是現下衣裳端正,意識清醒的模樣。
當真是奇了!眾人下意識看向鬧騰得最歡的錢氏,想看她有什麼反應。
錢氏勉強擠出一個笑,心中暗罵陰長寂怎麼是這個模樣,賠笑道:“小姐怎麼起的如此之早?如今正當醜時呐!莫不是流雲和流蘇這兩個小賤蹄子作的鬼?適才老奴不禁意衝撞了小姐,請小姐饒老奴一條老命,老奴再也不敢了,小姐恕罪!”
說罷連連賠罪,一副悔恨不已的模樣。
陰長寂淡淡地看著她。
午夜起來,又衣裳端正,不是與人私相授受之類見不得光的醃臢事還能是什麼?有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奴婢,而連下人的品行都不端正,主子又能端正到哪裏去?衝撞,這是百姓皆知的話本子裏撞破奸情用的詞,用到這裏,無人不疑。賠命?這不是明裏暗裏表明她是一個暴戾之至的人?尋常奴婢犯了錯,最多不過打幾板子趕出府去,而錢氏張口閉口就是饒命恕罪,更是使人心中敲定了她是個不守閨訓與人私會的賤人。
陰長寂似笑非笑地眯著眸,懶懶道:“錢嬤嬤這話可當真奇怪,這已近年關的時段自然是冷,因為嬤嬤斷了我的炭火,夜裏風大,自然就凍的睡不著,流雲流蘇不過是為我添些柴罷了。難不成嬤嬤恰好也要用柴禾了?”陰長寂挑起一絲笑意,“嬤嬤‘衝撞’一詞我可真擔當不起,饒命恕罪之言,更是遑論。”
嵇城入秋早,夜涼風大的,尋常百姓家都要蓋上洗淨的大厚棉被,再烘上一窟熱騰騰的炭火,才能睡得香香甜甜。
誰知這京城大官家養在莊子上的女兒,到了這時候居然連炭火都沒有得燒,隻能去尋那木柴來湊。
這方圓的百姓起早摸黑的辛勤勞動,生活也隻能勉強溫飽。京城官員自是與貧窮的百姓不一樣,在他們看來,就是一個字:闊!這莊子上的好些奴婢,生活都比方圓的百姓寬裕不少,錢氏更是這群人中的翹楚。
然而這血脈尊貴的小姐居然連平常百姓的日子都不如,就算腦子不活絡的人也能看得出,這養在莊子上的小姐,處境十分艱難。
錢氏老臉一陣紅又一陣白,被陰長寂搶了白更是不悅,她暗自思量,將怒火壓下,賠笑道:“是老奴的錯,老奴隻是太著急小姐,以至於不經意打擾了小姐安睡,隻是……”
錢氏麵上躊躇半晌,終是道:“隻是夫人養在這兒的一株墨蘭忽然不見了,老奴心裏焦灼,可找了這一整個院子都不見蹤影。”
這話便是指墨蘭在她院裏,是她偷盜了那一株墨蘭。
錢氏又痛心疾首地悔恨起來,憂心忡忡地擰緊了眉頭,“這墨蘭可是夫人極為喜愛的一株啊,極是稀有珍貴,夫人知道了定會傷心之至,待老爺怪罪下來,我們也不好擔當啊……如今倒是不知那墨蘭在何處了,又是哪個殺千刀的小賤人偷的……唉。”說罷,竟是如喪考妣的站在那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