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祖父是盞不滅的燈(1 / 2)

特稿

作者:韓晗

小時候讀《西遊記》,裏麵有這樣一句偈子:人死如燈滅,好似湯潑雪。若要還魂轉,海底撈明月。

這大概是我對於死亡最早的認識,所以我不怕鬼。畢竟人死了是無法活過來的,所謂鬼神,無非是無稽之談而已。當時家裏長輩唯一的逝者,便是祖父。我1985年出生,祖父逝於1970年,因此我對祖父沒有任何印象。加上《西遊記》裏的這句偈子早已深入我的內心,對於祖父的記憶,大抵就是牆上那張掛了四十年的遺像。

以前祖父的遺像掛在我臥室的牆上,抬頭就能看見,後來搬了家,祖父的遺像還是放在我的臥室裏,依然抬頭能見。

祖父名叫韓溫甫,逝於“文革”,因清明節要去九峰山烈士陵園給祖父祭掃,這些是我從小就知道的事情。但對於祖父的記憶,在小時候卻僅限於此,其餘幾乎一事不知。他是誰?曾經做過什麼?他是一個怎樣的人?我不知道,因為家庭搬遷多次,周圍的人也沒有誰見過祖父,於是,祖父就成為了一個近似於神性的存在。

後來,讀中學時的我才知道,祖父和祖母都是“南下幹部”,他們都是早年在河北地區參加革命的,革命人四海為家。但是我祖父在北京還有一脈,我祖母則是東北人,‘九一八’事變時,外曾祖父參加地下抗日,被迫從東北撤回到了華北,與大多數革命夫妻一樣,祖父與祖母在戰爭中相識並結合。

多年以後,我看齊邦媛先生的《巨流河》,心潮澎湃、夜不能寐,記得當時看完《巨流河》之後,將自己對於家族史的心得第一時間告訴了王德威教授,王教授的父親曾經與我的外曾祖父一同為東北地區的抗日地下工作者,麵對同一段曆史,他是有感觸的。因此,在回信中王教授不禁評述“亂世裏這樣驚心動魄的故事總令人感慨”。確實,在亂世的戰爭中,每一個家庭,都有著近乎相似的傳奇。

隨著我年齡的增長,祖父的記憶,也逐漸被拚貼起來。在祖母、父親、伯父以及祖父的老戰友、老部下等等長輩的回憶中,我的腦海裏漸漸有了祖父的影子。祖父出生於1910年,早年曾在北京學習、工作,他的族侄韓立勳先生曾與他一同在北京生活,祖父在北京目睹了時局的腐敗與新軍閥的本質,選擇了投身救國這條道路,但韓立勳先生憑借著自己的拚搏精神與機靈勁兒,積累了豐厚的家業,成為了北京城頗有名氣的資本家。

後來,我長大了,通過祖父的戰友、同事如劉子厚老人、趙辛初老人、唐振生老人、劉西堯老人、尤洪濤老人、王任重老人、李先念老人與劉建勳老人等前輩們的回憶錄或親自拜訪老人們並交談時,對已經逝世四十年的祖父又獲得了更加完整的認識。祖父在上個世紀三十年代初曾在河北發動農民革命,1937年入黨,1939年在劉誌堅、陳再道兩位將軍的支持下成立了衡水縣抗日民主政府,在敵後做了不少武裝抗日工作,後來還曾在劉伯承、宋任窮兩位將軍的領導下與國民黨名將鹿鍾麟合作過,這些在衡水地區的黨史與地方誌裏都有記載。解放戰爭時,祖父遂被編入第二野戰軍第十縱隊,並任幹部教導大隊的政治委員,隨軍“南下”。

熟悉解放軍軍史的人都知道,第二野戰軍乃是解放軍實力最強的野戰軍之一,俗稱“劉鄧大軍”的它由大名鼎鼎的八路軍一二九師、太行縱隊與新四軍第五師所組成,這些都是當時極能打仗並解放半個中國的隊伍。而且,祖父所在的“二野十縱”曾是響當當的“桐柏軍區”,屬於二野的絕對主力。

後來,我從事文學史研究時知道,“文革”期間曾有一部紅遍全國的小說,叫《桐柏英雄》,後來在七十年代末被改編成電影《小花》,捧紅了三個當時初出茅廬年輕演員:劉曉慶、陳衝與唐國強。這部電影講的便是“二野十縱”。當時“二野十縱”的司令員是王宏坤,政治委員是李雪峰(“南下”前十縱的老政委曾是祖父在衡水的老上級劉誌堅),這些將軍在二野裏也是大名鼎鼎的虎將,為解放全中國亦立下了不可磨滅的功勳,祖父在二野十縱裏隨軍從河北一路打到湖北,渡黃河、淮河、汝河、直達長江,最終解放了武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