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氏也是好興,非多嘴緊接著問了一句,什麼時候的事?
袁諒翻眼想了想,說出了個日子來。
這便不對了。
那日子,正是和頤與梁飛遙一同來她這裏的那天。也就是,她拿出海棠果討和頤歡心的那天。海棠果,絕對沒有利經的功效。那天她也絲毫沒有看出一點端倪,一個初潮將來的女孩,行醫多年的常氏不可能看不出來。
可她偏偏就是,一丁點都沒有看出來。太奇怪了,太奇怪了!
夜風很涼,卷著瘋狂的馬蹄聲和沉重的馬喘氣繞著常氏周身鑽進耳朵裏。
常氏晃晃腦袋,驚奇自己怎麼會揪著那樣無聊的事想這老半天,簡樸的大門上已經落下一聲又一聲敲擊,是努力抑製著不要太失禮,又實在遮掩不住的抓心撓肝的焦急。
常氏緩緩走過去,從毛氈下探出右手,連木頭都涼成這樣了,天是真冷。
橫在門上的木頭被常氏取下,立在邊上,然後不急不忙地把門打開。
門外是一張直要哭出來的年輕臉孔。常氏隱約記得,這是一直跟在裴先生身邊伺候著的侍從,很有些意外。她本因為來的,隻可能會是接簷的。
半是懵的,常氏越過這張麵孔去看他一路驅來的馬車,隻見車門半開著,裏外皆是黑洞洞。
常氏疑惑地問那小廝,“你一個人來的?”
小廝原本半是驚恐半是驚喜的臉上又分出一片來給了和常氏同樣的疑惑,他撥浪鼓似的搖頭,喘勻了氣回她,“姑娘這話什麼意思?先生在車裏,和我一起來的,隻是……”說著小廝就回頭去找,也看見了半開的車門,話便生生截在半處,眼睛慌忙去找,終於在地上找到一團人影,“先生!”
小廝驚聲叫著奔過去,才曉得是自己走得急了,隻顧著去敲門,也沒想到先把裴先生扶下馬車。裴先生怕他冒冒失失的,辦砸了事,怎能在馬車裏安坐,便自己摸著黑打開了門就想下車,沒想到一腳踩空,一把老骨頭就狠狠砸在了地麵上。
常氏也跟著疾步過去,眼看著小廝好一番折騰才把裴先生以坐姿安放在車輪旁,人非草木,常氏也不掩飾自己的擔憂,屈膝半跪著就去摸裴先生的腿骨、臂骨,越摸心裏就越沉一重,也就越清楚方才那半天,裴先生是實在無法憑借自己的力氣爬起來。
人到了他這個年紀,骨頭本就酥了,又是冬季,哪裏還經得住這樣的撞擊力。
常氏陰沉著半張臉對那小廝,“先生的腿骨斷了,你怎麼做事這樣不小心!”
小廝嘴巴一咧就像要哭的樣子,裴先生平日裏待他如師如父,他心疼現下這個坐在地上站不起來的裴先生何嚐又會比常氏少,可他當真沒想到先生會自己支撐著要下車,在他的印象中,先生從來也沒做過這樣不計後果不知輕重的事情。
常氏看他這幅表情,也失了繼續責難的興趣,轉而向裴先生,“先生先忍忍痛上車,接骨這樣的事情,還是得宮裏的醫官來做才妥當……”
裴先生卻抓住常氏的手,不讓她繼續這些無關緊要的囑咐,“常姑娘,太子殿下如今生死難測,老朽此行隻求姑娘入宮,再試一試!”
常氏怔怔地看眼前的這位老人,他的手粗糙得滿是死亡將至的預兆。
自接簷走後,她料想了數十種被人懇求入宮的場景,那些場景裏有接簷,或有掃雪,或有庾妃,每個場景裏她都為自己設計好了冷漠拒絕的語詞,設計好了無論來人是誰,都恨不得沒有來過的,悔不當初。當然最後,她也一定會給自己留好了後路,再勉強應承。
多麼矯情、多麼做作!可這是她一定要的,歸來的第一場預演。
然而她自以為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其實隻是把自己像個醜角一樣安置在了自己用妄想搭建出來的拙劣戲台上。
眼前,這個可笑的醜角遇見了戲文裏也不敢去寫的聖人。
那些卑劣的、可笑的、無恥的手腕,除了深深被踩進腳下的泥土裏,還有什麼別的去處呢?
常氏回握住裴先生枯槁的手掌,另隻手扶住他的大臂,用眼神示意小廝,兩人合力把裴先生終於從冰冷的地麵上拉扯出來。
她不敢正視裴先生的雙眼,隻在他耳邊輕聲說了一個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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