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從自己的座位上彈起,衝下去,撥開庾妃,隻看見神誌不清滿臉汙穢的太子。
太子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太子怎麼可以是這個樣子的!
皇上的怒氣不可遏製地噴湧而出,“怎麼回事!查!給朕查!”
德公公跟著皇上衝下來,一路幾個趔趄險些用滾的,他嚇得發抖,顫著聲音顫著手對身後的小太監低聲嗬道:“還愣著等什麼呢?還不快去把醫周傳來!”
小太監早已呆了,直到挨了一巴掌,才扶著帽子清醒過來,撒開兩條腿跑了。
席中已全亂了。
皇後扶著桌子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就像個喝多了的人。
隻有既徂依舊安然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俯瞰這眾生圖。
他用隻有皇後能聽得見的聲音說,“沒想到……竟是我是我低估姐姐了……”
在這人人自危的時刻,他話間竟有笑意。
這抹笑意令姬溱從頭到腳都是悚然,“既徂你別亂說話!這根本不是我本來的安排……”
既徂端著酒杯,手腕朝被眾人包圍的太子方向一搖,“那自家人不見外、問一句,姐姐原先的安排、是什麼?”
姬溱心中一緊,臉上一熱。
既徂把杯中的酒仰麵飲盡,“姐姐還是老樣子,做了壞事,耳朵根子都紅。”
醫周半天不來,不明不白被小太監催趕來的醫官到了場,看清了形勢,除了以頭搶地大氣也不敢出一個,多說一個字都是錯,更何況是獻策醫人。
太子的病症本就奇怪,如今這架勢,根本就似狂瀾將傾,誰願上前惹禍上身呢?庾妃已經哭得喘不上氣來了,沒人知道她在說什麼,恐怕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隻知道她在求,求獻王、求天、求地,她狼狽得不像宮中人。
皇上的臉色陰沉可怕,他對接簷說:“先把你們娘娘攙下去,好生安慰著。”臉一轉,便是怒叱地上跪成一片的醫官,一群廢物,又威脅著若沒人能緩解太子眼下的情況,便要統統斬首一個不留。
就在眾人都埋著頭,隻求現下自己在獻王眼前就是隱形的時候,有一個老人顫巍巍從人群中走了出來,他對著獻王拱手屈身,“皇上,老臣知道有一個人,或許能救太子一命。”
“裴大人……”獻王看向這位已有殘燭之態的老人,這是當年自己學書時的恩師,如今他把最看重的兒子又交到他手中,托他為自己教出一位合格的君王。
獻王知道裴先生的穩重,聽他開了口,心下便已安定三分,目光中有隱隱感激:“還請先生告知!”
君臣之禮恍然間亂了,裴先生眉間動了動,雖是重禮數,可眼下事分輕重緩急,他也不多做修飾,隻緩緩吐出兩個字:“常氏。”
皇上心中也是一動,他當然識得這兩個字,這就是那個曾醫好了太子怪症的奇人。可當著這麼多人,絕不能言及太子身有怪疾之事,皇上隻得繞著圈子表達了自己的顧慮,“民間傳說的那位神醫嗎?可是……可是朕聽聞,這位神醫脾性怪癖,皇宮這樣的地方……恐怕是不肯輕易來啊……”
皇上記得這個常氏,當然也記得庾妃親自去請她入宮專門照料太子健康竟被婉拒的事情,眼下情況這樣危急,若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這樣一個怪人身上,豈不是太冒險了。
裴先生看了一眼地上的醫官,明白皇上話裏話外的顧慮和無措,終於又抬起頭看了獻王,“皇上,老臣與這位醫者曾有過數麵之緣,老臣願一試。”
梁飛遙祖父的這個宅子選址很是巧妙,說起來,算是在都城之外,到了夜晚城門下鑰之後,兩相都不能進出來往。可是從距離上來看,若從皇宮裏出來直奔這所宅子,駕著馬車,耗時不過一個時辰。
也不隻是有意還是無意,梁飛遙的祖父把自己養老的宅子,選在了皇城外,最靠近皇宮的一角上。隻是此時,這樣的機巧,還沒有被人看破。
裴先生拿著一張金牌,雖已是夜裏,仍一路暢通無阻,乘一架馬車一路向那個宅子疾馳而去。
幸好,那個人早已整裝待發。
常氏立在四下寂寂的園子裏,披一件厚毛氈,仰著頭看那棵樹葉子都落光了的君子樹。
袁諒向來是個心思仔細的,他察覺到這次宴會上皇後的弟弟來得不比尋常,隻是不敢明白地把自己的揣測說出來。他旁敲側擊,給了常氏一個訊息——
和頤公主已經是一顆半熟的果實了。
再進一步講——和頤公主,已經到了可以出嫁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