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巨變(2 / 2)

常氏也不指望他能接上什麼話,手上無所事事地忙碌,接著自顧自說下去,“袁諒,你說我究竟在堅持什麼?婆婆早就勸我死心了,可我偏就擰著勁不肯放棄。盤算萬千費盡心思到今天,終究敵不過我已經身在宮外的事實。直到今日,你才讓我知道,我已不是局內的人了。局外之人想攪局內的水,簡直癡人說夢。”

常氏慘慘苦笑,“也許,我是真的錯了,袁諒,因為我的固執,我已經弄丟了霜降,還害的你留在那人鬼不分的地方認打認罵……”

外頭的天色是冷青的,屋裏還彌散著桂花清甜的香氣,手裏的茶水已經涼透了。

袁諒卻感到有種暢快不期而至,他決然放下手中全無用處的茶水,如釋重負般的,麵上有輕快的笑意。

“姐姐若想從此遠離塵囂,霜降與我都定會相陪的。”

袁諒來陪自己吃桂花糕的這天夜裏,常氏睡得出奇安穩香甜,或許是因為屋裏久聚不散的桂花香,又或許,是放下了什麼自己加給自己的重擔。

這場睡眠深沉綿遠,落入了水麵下最安寧的所在,水麵上的驚濤駭浪,都難以打破的那一片安寧。

“休寧!休寧!”

有人在晃自己的肩,好冰冷的一雙手。

常氏昏沉著睜開雙眼,一片朦朧之中,卻看見多年前狼狽地翻窗進來,給自己送饅頭的麵孔。

她蠢蠢一笑,“接簷?你又是翻窗子進來的嗎?”

這樣的休寧,這樣的笑,這樣的話和語氣,驚得接簷鬆了手,而後又倏爾抬起一隻手去撫摸常氏的額頭,又摸摸自己的,臉上隻剩下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怎麼了?”常氏隨手拿件衣服披上坐起來,背靠著床欄淺笑看她。

接簷不像袁諒,她從沒有見過這樣的休寧,這樣的休寧驚得她已經全然不知自己的手腳該往哪裏放了。

如此鬆快的休寧也不去打擾她內心的驚顫,就那麼偎在那兒眯著眼,一邊等著她想起來自己的來意,一邊回味著這場漫長睡眠中的靜謐。

這樣的休寧麵前,接簷終究是說不出一句話來了,她呆了片刻,隻從袖中拿出一片匆忙疊過的薄紙,連遞帶塞地給了休寧。

休寧揉了揉眼睛,展開紙片一行一行看下去。

是藥方。

初看起來,就是原本她寫給接簷的那個,當時庾妃為了確信她不會以太子生命作為要挾強行逼自己求她回宮,差接簷來,要了這張藥方回去。這張藥方對於太子的調養是最合適的,休寧沒做任何保留。現在想起來,以為即使不以太子的性命為要挾,也能讓庾妃想明白隻有自己才能幫她母子二人在宮中保住身家性命的愚念,是她高估了庾妃,也太高估了自己。所以,或許如今選擇放棄,對自己才真算是個善終。

接簷眼看著休寧一副三心二意的樣子,心下焦灼不已,也不去管今日的休寧比往日的休寧到底是缺了幾魂幾魄,開口先把話說了,“這是今天早晨醫周來給太子殿下請完脈後寫的方子,你仔細看看。”

休寧被她的話驚得回了神,抬眼看了看她,一臉的心急如焚,便也不好先把自己昨天與袁諒交談後做出的決定告訴她,先幫她把眼前的煩心事解決掉為上。

這藥方,其實是在休寧起初給接簷的那張上,做了一些不易覺察的小改動。譬如這味藥少些,那味藥多些,糊塗人看不見這樣的改動,稍微明白點的,即使看見了,也隻會以為是醫官根據太子身體狀況的變化做出的細微調整,可隻有接簷這樣的人,才會揪著這樣細微的地方不放,心急火燎地來搖醒被窩裏熟睡的休寧。

接簷看見休寧的眉頭一點點隆起山丘,剛才眼睛裏的怠惰也被一種隱隱的精光取代,她便知道自己此行,絕非小題大做了。

恍然睡中驚醒,一口水也沒喝,嗓音幹啞使話裏的內容也更嚴肅了一重,“這方子,從什麼時候起變成這樣的?”

接簷如追著話般回答道:“具體什麼時候我也不清楚,但肯定是在掃雪手裏被人改動了的。前陣子因為宮裏事情突然多起來,娘娘不得已把照看太子藥膳的事情,交給了掃雪。今天我也是一個突然,才發現這些。”

休寧自顧在腰下又加了個墊枕,原本萎靡的姿勢一下就挺括起來,看得接簷心裏也定了三分,休寧眼中的精光一點點增加,“你來前,告訴庾妃這件事了麼?”

接簷連連搖頭,“近來事多,我要出宮隻能挑這種時候,而現下庾妃可能才起。”

被燒盡的野草在稀薄的土層下蠢蠢欲動,表麵上隻是依舊一片荒蕪,可潤澤的黑色卻預示著一片生機的傾湧而來。

休寧眼中的光芒已經驅散其中所有的倦怠了,與之同時,消滅了一切與這倦怠相伴而生的釋然清歡。

休寧的眼瞼一毫一毫地抬起,似笑非笑地問站在眼前,重又搖撼了她的天地的接簷。

“接簷,你覺得,我應該、回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