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頤點的菜,常氏一道也沒有做。但好在,幾道意料之外的菜上上來,和頤依舊是吃得讚不絕口。飯罷,和頤說要帶些海棠果給母親嚐嚐,常氏便放任她自己去倉儲裏挑最紅最大的。
梁飛遙正好把握了時機,也不管常氏正忙著收拾桌麵上的碗筷,毫無鋪墊地開口道,“我今天,去了一趟勞勞亭。”
常氏手裏的動作頓了一下,又象征性地動起來,可手上的活計卻再沒有了實質性進展,始終猶豫著晃晃悠悠,“是嗎?怎麼突然想起去那個地方?聽說早就雜草叢了。”
梁飛遙不答,接著說自己的話,“我還在勞勞亭裏看見了霜降。”
常氏手裏的動作終於徹底停下,她坐下來,在梁飛遙對麵的位置,方便自己能夠不放過他臉上任何一個極其細微的表情,“霜降不是在給婆婆守靈嗎?想來是到了冬天,要去集市上備些衣食,碰巧路過那裏吧?”
梁飛遙卻好像壓根沒有聽見常氏的話,自顧地繼續說下去,“霜降在亭子裏,還有個閹人和她一起……”
終於說完了,梁飛遙把目光聚焦在常氏的神情變幻上,毫不驚訝於她臉上的血色一片片褪去,他在等,等著常氏解釋。
可常氏隻是冷著聲說,“我並不知道霜降還有那樣的朋友。”
梁飛遙便提醒她,“我聽到他們仿佛是在為另一個人爭吵。”
常氏已然定住了自己的心神,事不關己饒有興趣地問:“哦?是嗎,卻不知他們最後可吵出了個結果?”
梁飛遙心中的猜測原差不多定了,可又被常氏現下的反應動搖了,隻能繼續試探,“最後,霜降姑娘隻對我說了這麼一句話,她說''這世上,再也沒有勞勞亭了''。”
這世上,再也沒有勞勞亭了。
常氏在心裏默念著這句話,一遍又一遍,和梁飛遙一樣的不知所謂。
可她至少比梁飛遙知道得多些,她知道那個梁飛遙口中的閹人一定就是與她情同至親的袁諒,她也知道,被梁飛遙撞上的情境,一定是霜降不知是通過什麼渠道找到了她與袁諒小心經營的勞勞亭,而同時宮裏一定是又出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所以袁諒才會出現在勞勞亭裏,正被霜降遇了個正著。
梁飛遙在等,等到他都已經否定了自己最初的猜測,可突然之間,常氏的麵容上閃過了與那閹人一樣的一道紅光,是與那閹人一樣的,突然而至的欣喜歡愉。
梁飛遙終於印證了自己的揣測,可他的心卻驟然冷下來,這就是他當年救下的孩子嗎?這些年過去,她竟搖身一變成了勞勞亭的主人,成了宮內人不惜重金求其點撥的偶像。這些年來,期間雖也見過多次麵,自己卻根本都不曾看透過她。她是從什麼時候就開始有了這樣的謀劃的?是否就從自己救下她後?梁飛遙不敢深想,卻已經不寒而栗。
梁飛遙此刻隻想知道,霜降那句簡單卻蹊蹺的話裏究竟藏了什麼玄機,竟能讓那個閹人,還有一向雲淡風輕的常氏都喜形於色。
梁飛遙當然也不會問,他至少還不愚鈍。
他隻是要確認自己的猜測罷了,既然確認,倒也明白了那閹人戲言的那話,“梁公子是這天下最不用來勞勞亭的人了。”因為,這勞勞亭的主人,從來就離他這樣近,也已經從不問酬勞地幫了他這許多忙。與朝中那些重臣比起來,她倒是對自己格外優惠了。
既然勞勞亭的主人已在眼前,梁飛遙起初的計劃似乎是一點也沒有受到影響。除了地點變了之外,沒有任何不如意之處。
梁飛遙把來意慢條斯理地說了,關於奇石,關於丟玉,關於庾妃現下的窘境,關於蓉嬪無辜惹禍上身。
常氏聽得認真,直到聽完梁飛遙說明了皇上的意圖,她隻是淡淡呼出一口氣,好像是在說“我以為是出了多大的事呢。”
梁飛遙見她不以為意,竟不知怎的也沉下心來,靜候她說出解法。
常氏淺淺一笑,站起來繼續收拾桌麵上的殘局,“車裏的東西原樣兒帶回去吧,就說那石頭已經被我碾碎了,做了藥引子封存起來,怕是難以返還了。”
好無賴的法子,梁飛遙心中不以為然,可自己完全沒有更好的法子,也隻有無話可說。
常氏怕他塞得難受,幫他舒緩心結,“皇上之所以連臉麵都可以不要也急著想把這石頭要回去,不過是急著恢複庾妃的位分罷了。若是實在要不回去,皇上自然會想別的法子去。總之就把一切錯處都歸到我頭上,其一我本是個世外之人,其二若皇上氣不過命人拿我,也就意味著要把太子有疾的事實弄得人盡皆知。你就這麼回了皇上,皇上縱然生氣,也不會因小失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