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貴妃成了庾妃,和現下躺在床上連翻身也不能的接簷一起,成為宮中之人能得知昨日之事的缺口。
一時之下,各宮的圍牆裏猜測議論之聲四起。
雖然說起來,弄丟了皇上親自辛苦半月,遠赴青河以西的廣大區域,不知用了什麼天價之物才換來的絕世奇玉,這種程度的過失,最終竟隻得了一個降為庾妃的處罰,明眼人都能看出皇上雖明裏責罰,私下依舊是不掩對這位妃嬪特殊的偏愛與袒護的。但緊接著的問題就是,皇上對庾妃向來不變的偏愛袒護,這一次,卻在皇後的麵前斂起鋒芒做了妥協。妥協的表象便是,放任著皇後險些活活打死庾妃身邊最可心的宮女——接簷,盡管明知這會對庾妃造成不可挽回的傷害。
在皇後與庾妃曠日持久的此起彼伏之中,旁觀者們當然不會像當局者一樣去計算那些精確到斤兩上的得失,他們觀的是勢,算的,是人心。更確切一點來說,他們算的,是在自己之外的人心,這些不定的人心總會在某一處突然彙聚,然後形成不可逆轉的態勢,最終左右時局。
所以此時,每個人都在觀察,等著那個決定性的時刻,確保彼時自己不會做出錯誤的選擇。
現下,眾人看在眼裏的情形,無疑是皇後蟄伏等待,終於為自己等來了從未有過的大好時機。
皇後咬牙隱忍了這些年,甚至險些都快讓人忘了,當今的獻國皇後,曾經還是魏國裏那個未出閣時就名震河東六國的奇女子,她不僅有自己的智謀,身後更是有兵力強大的魏國軍隊作為後盾。相較而言,對立麵上的庾妃則是除了皇上的偏愛之外一無所有的絕對弱者。就像後宮裏許多人心照不宣的,“皇上對於一個選擇了另一個男人的女人的愛,究竟能持續多少年呢?”庾妃要多小心,才能隻讓皇上記得自己曾瘋了一樣想擁有那個女人,卻唯獨忘了那個女人最終選的竟不是他呢?
當然,等眾人得到了這些難題的答案,那便也就到了大勢得定的時候了。
皇上作為這座宮城裏的主宰,十分明白自己有義務時刻給廣大望風觀象者以明確的引導。
所以,在今晨的早朝之後,皇上一刻也沒有耽擱地就向光華宮去了。
接簷受了刑,伏在床上。庾妃便自己去修理園中的花枝,這樣的精細活計是斷然不能交給掃雪的,剪得旁逸斜出都不說了,最怕她把不該剪的去了該剪的留下,明年開春,滿院子裏都沒了生氣。
掃雪上不了手,在一旁隻死死盯住庾妃手裏的剪子,生怕一個不小心生出什麼不測來。
“掃雪,你總盯著我幹什麼?既沒事做,何不去端本宮裏探探太子的情況?”
庾妃自昨日便心裏不順,今早又見接簷拖著半身傷被人架回來,更是窩了火沒處發泄,此刻被掃雪盯得手上發麻,話裏明顯帶著一股子衝勁兒。
可那掃雪見她終於開了口,也不管這話裏是喜是怒,坦坦放下半顆心,終於暢快些。她寧可庾妃氣急打自己兩下也好,隻不要氣壞了身子或做出什麼傷了自己的事來。
“娘娘放心,析藍差茭白剛來回過,今早醫周為太子號了脈,說隻是醉酒,沒什麼大礙。太子殿下如今,還在被窩裏睡著,聽說早上裴先生去了,都沒能把太子喚醒。”
庾妃手裏的剪子垂下來,眉頭微蹙點點頭,也不知她是放下了心,還是愈發愁了。
隻聽宮門外竟傳來一聲熟悉的通傳,德公公的聲音溫和,卻能穿透這宮中所有的門牆。這一聲通傳之後,不消片刻,所有正觀望著的耳目,便都知道了皇上拂了皇後的意,入了光華宮這一重要消息。
皇上遠遠看見掃雪小心翼翼拿過庾妃手裏的鋒利剪刀,心下便是一驚,快搶了幾步走過去,嘴裏問:“這是做什麼呢?”
掃雪原本就是聽見德公公的通傳後,本能性地決定要先把庾妃手裏的剪刀藏起來,不料皇上看見庾妃半不情願地鬆開剪刀的手,倒更緊張地加快了步子。麵對這突如其來地一問,掃雪已經不知該怎麼回答了。
掃雪心裏想,如果此刻陪在娘娘身邊的是接簷,她定能想出不知多周全的話來回了皇上,把娘娘昨日的委屈、昨晚的痛苦、一宿的煎熬,統統含在一句雲淡風輕漫不經心的話語裏說出來,而後福身而退。而換了自己,便隻能是這樣口不擇言,呆站著噤若寒蟬。
先適應了自己身邊站著的是掃雪而不是接簷的,倒是庾妃,就像適應自己已經隻是庾妃而不是庾貴妃一樣,若一定要說庾覓身上有什麼生來金貴之人所不能及的優長之處,那便是這種隻屬於窮苦命的驚人的適應能力,或稱知足常樂隨遇而安。
“沒什麼,隻是快入冬了,把那些沒有用的枝椏都修剪掉,免得拖累了整整一株。”
庾妃隻是很實在地回答了皇上剛才的提問,可庭院深深,說者無心,也架不住聽者費心揣摩,往往就會無故多出好多層的深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