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德在去世前五天曾寫信給朋友說:“我的《浮士德》大致計劃始於我的年輕時代,距今已60餘年了,情節的前後線索有不盡分明的地方,但綱領卻很清楚!”三個月之前,他也曾對這位朋友說過,他對《浮士德》第二部的構想,早在50年前就已經想好。不過,因為一直沒有動筆,隨著自己的經曆漸多,智慧漸豐,之前的構思就變得越來越複雜。正如一棵樹,長大了,在主幹的四周就會長出許多分支,分支上又會長出許多枝葉。
《浮士德》的故事取自德國的舊傳說。這是16世紀一個魔術師的名字。他以魔術和花言巧語到處流浪行乞,他的名字第一次出現是在一位教士寫給一位星象學家的信中。他提起浮士德這個人,對他花言巧語欺騙他人的行為很是不齒。另外,還有一位法學者在1513年給友人的信中說,浮士德是個卑賤的、騙人的、不學無術的醫生。從這兩封信中,我們可以看出浮士德在一般人眼中,不過是個以詭智魔術混飯吃的流浪騙子罷了。但到了16世紀末,開始有許多傳說加諸在浮士德身上,浮士德開始被渲染成一個能夠與鬼神溝通的術士。1578年有一本關於浮士德的書問世,這是最早的浮士德傳說總集。同年,在德國的法蘭克福,一位作家出版了他寫的關於浮士德的故事。第二年,《浮士德博士的生死之歌》在倫敦印行,傳誦一時。這些書對浮士德的描述大致都是一樣的:一個狂妄不安分的術士,他想擁有超越常人的能力和知識,好過一種與一般人不一樣的生活,基於此,他與一個魔鬼訂定了契約,最後在魔鬼的誘惑下,浮士德沉淪在種種猥褻的享樂中。浮士德這個人,可以代表文藝複興時人性普遍存在的一個層麵,他所希望的生活,正是那時候的人由中世紀禁欲中解放出來以後所迫切渴慕的。
到17世紀中葉,浮士德的傳說更為風行。在英國,他的故事家喻戶曉,也被改編成戲劇搬上了舞台。18世紀以前的德國文學皆以法國文學為楷模,到18世紀,德國的許多文人開始另辟途徑,想要樹立德國自己的文學風格。古代傳說當然是文人們首選的文學材料,首先出現的浮士德的故事是以劇本的形式登上德國文壇的。當時,《少年維特之煩惱》正在風行,歌德已是個有名的作家了,他構想了許多作品的大綱,如《穆罕默德》、《蘇格拉底》等。同時他從赫爾德那兒認識了古傳說的文學價值,對於浮士德的傳說,他也特別有興趣。歌德兒時就觀看過關於浮士德的傀儡戲,那給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後來,歌德寫《浮士德》時,將這傳說的意義完全改變了。傳說中,魔鬼原本是一個神,後來因為邪惡被貶到地獄,成了一個惡魔;但是歌德筆下的魔鬼不是墮落的神,而是一個“否定精靈”,他不辨善惡高下,對一切都采取極端懷疑的態度,他隻有極冷酷且趨向於破壞的理智,沒有企慕高貴的感性思維。原來的傳說中,浮士德最後輸給了魔鬼,而歌德的故事中,浮士德通過自己不斷地向前努力,改正生活中的錯誤,獲得了自救。
歌德希望借助浮士德,宣揚一種生活態度,一種在不休止的有意義的活動中去創造經驗與美感的生活態度。他認為,這是“唯一的教師”,能為我們指點迷津。這其中所謂的經驗就是一切活動與情緒的綜合。這種經驗要靠思索和活動共同獲得,缺一不可。隻有思索而沒有活動,經驗就得不到檢驗和更新;反之,隻有活動而不用思想,活動便會失之茫然,那麼,所得到的經驗也是不可靠的。這與孔子的“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可謂異曲同工。
歌德還認為一切生活問題的解決途徑,在於朝向高遠目標努力的生活態度。他說:“任何疑慮隻有活動可以將之消除”。他曾對艾克曼說過:“隻有在活動之中,理論與經驗才能夠相互協調”,不然,“一切的解決都是不著根基、沒有基礎的”。你不能因為在生活中犯了一些錯誤或罪惡,就頹喪地裹足不前,如果你一直向前探索,一定就能找到出路。這是歌德始終如一堅持的信念。
浮士德在魔鬼的誘惑下,步入歧途,犯了過錯,純潔的葛雷卿因他的過失慘死獄中,這罪過誠然使浮士德飽嚐生命中最沉痛的悔疚。可是,因為他仍要努力致力於“最高生命”的完成,所以不久後又獲得了新生。最後他終得救贖,救贖他的不是他對“最高生命”完成到何種程度,而是他在這期間不斷前進與追求的生活態度。因此他的每一段生活,都對他的整個生命產生了一種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