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德在給法蘭克福友人的一封信中說:
當你進入大學之後,會發現多數的人都是優秀的,最初也許你會以為那隻不過是少數的特例,然後在你追求進步的時候,終於覺得多數人都比自己還要優秀。到那時候,你將會以新的標準重新衡量自己,然後得出結論:這個人不過如此。一旦你發覺你一向認為十分完美的人,有某方麵的缺點後,就無法再以客觀的眼光評量他的價值。人不可能是完美的,但你卻會因偶像有了瑕疵而推翻自己的整個價值觀,你會覺得:我也是受騙者之一。根據這個錯誤的判斷,你也許會將與當事者完全無關的憎惡、憤懣加諸在他的身上。
我們應該以超然的、客觀的立場評量一個人。愛與憎惡是兩種完全相反的感情,但卻同樣會蒙蔽我們的眼睛。
我一定開始說一些無聊的話題了。年輕人不要淨空談中庸之道,當天的事要當天完成,不要把失敗的責任歸諸於現實因素。
仔細觀察事物真相並牢記心中,不要無所事事地浪費時日。必須埋頭努力研究對精神有幫助的科學,並與事物配合而評定其價值。這才是真正的哲學。
我們當舍棄空虛而渴求完美,在我們精神與肉體能夠忍受的極端範圍內,不要無謂地休息。
我十分了解,我們所必須做的事並非每件都能順利成功,但借此我們多少可以測知自己的長處和能力,這種高貴的自覺必能啟發我們的勇氣。每天早上,溫暖的被窩總叫人舍不得起床,但隻要下定決心把腳放到地上,那麼睡意就馬上消失了。
歌德對朋友的這番告誡,同時也是他對自己的要求。從這個時候開始,他嚴格要求自己“舍棄空虛,渴求完美”,這在他此後的人生中被反複提及。1830年,歌德垂暮之年時寫給一位長官的信中,也用同樣的語氣敘述道:
為了不斷進步,我們應隨時革新求變,恢複年輕時代的衝勁。
病愈後的歌德還有一些殘存的心理上的不適,比如恐高以及難以忍受強烈的音響。為了訓練自己克服這種不安和痛苦,歌德屢次登上聖堂塔頂眺望四方,並常常和告知士兵回營時間的鼓號隊並行。
在斯特拉斯堡的這段時間,歌德結識了一群好友。但對歌德影響最大的卻是與赫爾德的邂逅。當時赫爾德在旅行中因眼疾而逗留在斯特拉斯堡。雖然後來赫爾德逐漸年老而變得激動易怒,歌德與他相處得並不十分融洽,但他仍對赫爾德懷有深切的謝意。關於兩個人的初識,歌德這樣描寫道:
這個心地善良的易怒者所給予我的影響,是重大而且意義深遠的。他比我年長5歲,年輕時期5歲已是個很大的差距。我承認他的價值,並努力尊崇他過去的業績,故而他在我心裏占有非常崇高的地位。不過我們交往的狀況卻不是愉快的。過去與我交往的年長者,都想一麵體恤我一麵教育我,他們寬宥而縱容我。但赫爾德不同,不管我如何努力,都無法得到他的認可。我對他的敬慕與崇拜和那些因他而引起的不愉快,在我心裏不斷地互相激蕩,幾乎造成一種分裂,這是有生以來我第一次感到內心的矛盾。
不管他是站在發問者的立場,還是解答者的立場,甚至是他任何方式的發言,都是意味深遠的,因此我時時刻刻都有新的見解被啟發出來。在萊比錫,我習慣於被局限在狹窄不能動彈的生活中,而在法蘭克福的環境裏,也未能使我拓寬有關德意誌文學的一般知識。不僅如此,沉緬於那神秘的、宗教性的化學研究,還把我引進黯淡的世界中。於是對於廣泛的文學世界裏所發生的事,我多半懵然無知。如今,我突然透過赫爾德,明白了一切新的運動,以及新的發展傾向。他自己早已是蜚譽文壇的名家,所著的《片斷》《評林》及其他,使他躋身於廣受矚目的一流作家之列。在他的精神世界裏,究竟有過怎樣的境界呢?在他的個性裏,究竟有過怎樣的衝突呢?這是無法把握,也很難訴諸筆端的事。然而,一想到其後多年間他的作為與業績,人們不得不承認,他所蘊藏的內在誌氣,是十分遠大的。
由於赫爾德的指點,歌德閱讀了荷馬、莎士比亞,以及英國啟蒙現實主義作家的作品。也是因為赫爾德的引導,歌德在平民詩壇大開眼界。後來,歌德對平民詩進行了廣泛的研究,這為德國抒情派詩壇添加了一抹獨特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