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眾沒好氣地說,隨你的便,不吃餓的是你不是我。他轉身走兩步腳上踩著一攤水,腦子好半天才轉過來這隻能是施詩的尿。他一整天心急火燎的,那裏還想到這方麵的事情,這姑娘憋一天了。王眾心虛地解開施詩手上的繩子,囁嚅著,你先吃麵,吃完我把水提進來讓你洗澡,我這裏有換洗的衣服,你放心。
稍晚王眾給施詩送了兩桶熱氣騰騰的水和一疊換洗衣服。施詩沒有心情吃麵,澡是要洗的。衣物一件件除下,她撫摸自己的身體,二十二歲的身體,肌膚似雪,如花似玉,難道她的少女夢就這麼碎了?她不再有力氣去哭去難過,一天之間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她隻想好好睡一覺,但在睡之前要把身體洗幹淨。
施詩在撫摸中突然發現一個事實,她的身體完好無損。望著那堆除下來的衣服,她全身又是一陣顫抖,她拾起內衣褲仔細檢查,無什可疑,在她除下它們之前,它們是好好穿在她身上的,一件不少。早上她為什麼沒考慮到這個細節呢?失而複得的驚喜席卷施詩,她跳起來,幾秒鍾後又跌坐在凳子上,她冤枉了這屋裏的男人,甚至激怒了他,事情已經變質,就像那堆蒙塵的衣服,失了原色。她的魯莾衝動到底是給她惹禍了。
施詩心情複雜地洗完澡,換上幹淨的衣服,她決定要找男人談一談。她敲了敲門,門外男人應了,什麼事?
我想和說點事。
你說吧,我聽得見。
我想,我想我是錯怪你了,對不起。
是我對不起你,你洗了澡就休息吧,別鬧了,我也累了。
5.施詩每天躺在床上就做一件事——恨人。
第一個恨的當仁不讓是王眾。施詩恨這個男人比木頭還木,自己做沒做下的事情也不清楚,說他做了他就認了。可要跟他說明真象,他偏偏不給機會,施詩每次剛開個頭就被打斷,他不耐煩聽,不願聽。這個男人的膽子看來比黃豆大不了一丁點,人家膽小的人是敢做不敢當,他沒做也縮頭烏龜不敢當了。
往下恨的人輪到父母了,不是他們她不會躺在這黑不溜秋四麵不通風的地方。施詩恨父母把她生在一個小縣城不算,還沒把她養好。他們起早摸黑打理一間雜貨鋪,眼見一家比一家大的超市開張,雜貨鋪的生意越發冷清。施詩放學後午飯和晚飯都是在雜物鋪解決的。準備做飯的時候,母親把一隻小煤氣罐扛到鋪前的行人道上,架起鍋頭,洗菜切菜,家裏廚房弄的全擺在馬路上進行,現炒現吃。飯菜做好,一張小桌三張凳子擺出來,誰路過都知道他們吃的是什麼飯食。施詩長成大姑娘知道羞了,飯端著躲鋪裏去吃。
父母對施詩的學習幾乎不問,偶爾帶著欠意對施詩說,爸媽看不懂你課本上說的,你學到多少是你的本事。這下好了,施詩勉強考上個中專,還是自費的,畢業出來找不到工作,呆在家吃閑飯。施詩口頭上時常掛一句,活著真沒意思!父母眼對眼,更全身心地投入雜貨鋪,不用說是想為施詩留下點本錢,她才不稀罕呢。
施詩對舅舅楊鐵軍和舅媽張麗也是失望得很,她有今天他們推卸不了責任。舅舅和舅媽在這個大城市算得上成功人士,一個是市公安局副局長,一個是重點中學的優秀老師,兩人忙得跟陀螺轉一樣,誰多看過施詩一眼?她連飯都得跑到快餐店去吃。本來指望舅舅能幫找個體麵的工作,瞧瞧舅舅使了多大勁——商場收銀員、文印店打字員,施詩幹幾天就不幹了,這些活跟守雜貨鋪有什麼兩樣。施詩想進大公司,穿套裝高跟鞋,手上拿著文件夾。舅舅說這要高學曆的人才能做;施詩想到美容院做美容師算了,幫人美自己也可以順帶臭美。舅媽說,這種工作是吃青春飯,做不到老的,趁早還是學一門踏踏實實的技術。
施詩幹脆什麼也不幹,睡覺上網混日子,這下好,網上聊著聊著聊了網友出來……
“浪子回頭”徹頭徹尾是隻披著人皮的狼,施詩要能出去最先讓舅舅斃掉的是這個人。在網上他顯得多麼有學識,多麼溫柔體貼,光情詩就給施詩發了不下一百首。施詩想不到第一次見麵他竟然給她灌酒,還帶了幫手,他們看她醉了那種笑叫獰笑。施詩酒醉心明白,要不她怎麼溜了,隻不過溜來溜去溜到這間小黑屋裏來了。
施詩把所有能恨的人都恨了一遍,她本來也打算恨一下自己,但恨不起來,錯都是別人的錯,與她何幹,她是無辜的受害者。恨歸恨,她不能躺著待斃,再怎麼說她也是公安局副局長的外甥女,沒有吃過豬肉見過豬跑,日後說起也不至於丟了舅舅的人。
王眾出車比往常早了許多,六點左右他的車子就跑在馬路上了。這樣到中午他可以抽空回家做上一頓飯再出車,晚上他是七點左右收工,回來也來得及做晚飯。現在,家裏有一個人,像小孩子張口等他回來喂呢。要把施詩一個人留在屋裏一整天,他放不下心。他已經將雜物房清理幹淨,置了些必要的日用品,包括便盆什麼的,雜物房成施詩的閨房了。他不再綁著施詩,在雜物房裏她可以自由活動。光線差些,燈就成天亮著,悶的話看電視,電視機從客廳搬進施詩的閨房,歸施詩專用了。
一天來回幾趟的跑,耽誤生意不說,按王眾的性格不煩就怪了,可他偏偏沒覺著煩,還樂此不疲,自我感覺進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飽滿的生活狀態,而且漸入佳境。首先,他可以充分利用廚房裏的廚具大展身手。和朱寶蘭剛住到一塊的時候,有過日子的打算,把廚房裏的鍋碗舀盆瓶瓶罐罐置齊了,後來幾乎沒用過,用得最多的是個小鋼筋鍋,專用來下麵。那菜筐碗櫥邊上時常是一層綠茸茸的毛。其次,讓他有成就感的是那些他侍弄的菜充分發揮作用了,蕃茄炒蛋,黃瓜牛肉,豌豆臘肉,那素的配菜都是自己種的,吃起來香,即便是一碟素炒瓜菜也比快餐店的白切雞要有味。總之一句話,英雄有了用武之地。
施詩的胃口不錯,除了頭幾天鬧情緒吃得少外,現在每餐可以吃上一大碗飯,菜更不用說了,一兩盤也能吃光。這點讓王眾放心,一個有胃口的人不會有什麼想不開的。
早上車子開得順風,載了兩趟去飛機場的客人,還都有返程客,王眾不等到中午就進菜市場買菜了,他到海鮮檔挑了一條近兩斤重的活蹦亂跳的鱸魚。施詩喜歡吃魚,特別是鮮魚,她那嘴能辨出味來,可這玩意貴呀,王眾有可能就買上一條。
回到家裏王眾忙開了,剖魚摘菜,洗米下鍋。魚是清蒸的,王眾揭開鍋蓋,香味蒸騰,他咽了一口唾沫,將魚肉分成三截,頭尾歸自己,中間膏腴之地放施詩碗裏。他盛了飯,敲敲雜物房的門,送飯來了。
平時王眾送飯進來施詩是不理會的,躺在床上或坐著看電視,等他出去了再吃。今天王眾打開門看到施詩坐在電視機前笑盈盈看著他,那笑很好,他很受鼓勵,興衝衝地說,今天有清蒸鱸魚,買的時候活蹦亂跳的。他把飯菜放到桌子上,順手拉了一把椅子,椅子倒一邊,他腰彎查看發現椅子缺了一條腿,還來不及開口問施詩,後腦勺有清風拂過,紮紮實實挨了一棍子。王眾眼前金星攢動,身子往下墜,他沒有立即倒下,扭頭看,施詩手裏舉著椅子腿,愣愣盯著他。王眾摔在地上。
施詩扔下棍子,拉開雜物房門衝向客廳,她未曾料到大門在裏麵也拴上了一隻大銅鎖,她狠拽幾下估摸自己沒本事砸開,跑回來搜王眾的口袋。王眾嘴裏發出呻吟聲,襯衣領上染了幾顆血。施詩不敢看,在王眾衣服褲子搜了一遍不見鑰匙,她報著試試看的心理到客廳裏尋看,終於在茶幾上發現一串鑰匙,鑰匙旁是王眾的午飯,碟子裏有一隻魚頭和一條魚尾巴。施詩忍不住往雜物房睃了一眼,心裏有了不忍。小不忍剛亂大謀,施詩咬咬牙下決心不回頭。她手忙腳亂將鑰匙對準鎖眼,第一條鑰匙不對,第二條還不對,身後傳來響聲,施詩手抖起來,第三條鑰匙剛插進鎖眼,王眾從身後抱住她,扯下鑰匙。施詩左突右撞,怎麼也掙不脫王眾的手,硬是被拖回雜物房。
王眾把施詩推到床邊,從裏邊鎖上門。施詩衝上來作最後掙紮,扯住王眾的手不讓他鎖門,王眾狠狠一撞,把施詩撞跌到地上。施詩看鎖上的門,絕望地哭了。王眾氣喘如牛,後腦勺一陣陣疼痛襲來,他飛起一腳將那張瘸腿的椅子踢一個跟鬥,哭,哭,你還有臉哭,我哪裏對不起你了?你下這樣的狠手,血都砸出來了!今天我還特地做了你最愛吃的魚,這魚三十塊錢一斤,平時我都舍不得吃,拿來喂狗了。王眾說得火燒火滾又是一腳,茶幾上的飯菜灑了一地。施詩被這些聲響嚇得心驚肉跳。
不行,看來我還得把你捆起來,我對你實在是太好了,好到讓你用棍子來回報我了——
王眾黑著豬肝臉滿屋子找繩子,他後悔前段時間把那些繩子全扔了,好不容易在屋角發現了一小捆玻璃繩,王眾衝過去拾起。
王眾還沒有走到施詩身邊,施詩呼得站起來,你敢綁我,我就,我就撞牆。你對我好?你以為我是你養的一條狗,一頭豬呀?每天把我關在這陰陰濕濕的房子裏是對我好?我多久沒見過一棵樹,沒吸過一口新鮮空氣了?你聞聞,屋裏的氣味比廁所還臭,你是把我當犯人關,難道還要有感激你?你不如把我殺了,我恨死你了。關在屋裏一段時日的施詩臉白得嚇人,吃多少也不見胖,尖尖的下巴對著王眾。
這番話把王眾鎮住了,他嘴唇抖動半天,沒對得上一個字,他掏出鑰匙要打開門。施詩上前把門擋住,你慢點走,有些話,我一定要和你說個明白,我明明白白告訴你我今天要是真能跑出去,我是不會去告發你的,我可以發誓。這段時間我已經把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前前後後想明白了,那天晚上我是出去和網友約會,沒想到那兩個東西不懷好意,一心想把我灌醉,後來逃出酒吧,你既然是個的士司機,我一定是跑上了你的車。那天晚上,你肯定也喝了不少,所以胡裏胡塗把我拉回家了,我們雖然睡在一張床上,但什麼也沒有發生,你沒有對我做什麼壞事,我們隻不過誤打誤撞呆一塊了……
王眾的臉和心情同樣的陰晴不定,他無法斷定施詩說的是不是真話,可看她的眼睛,沒辦法懷疑是假的,說假話的人目光不會這麼亮,這麼穩。王眾說,你為什麼不早說?
施詩說,你願意聽我說嗎?多少次你給我送飯,我扯住你給你道歉,說錯怪了你,你根本聽不進去,以為我是騙你,玩心眼,我真的沒有騙你,沒玩心眼,你相信我,好不好?施詩抓住王眾的手。
王眾甩脫施詩的手說,讓我想想。他手忙腳亂打開門躥了出去。他不敢呆在房裏,幹脆出車去了。外麵太陽很好,把空氣照得亮堂堂的。憑直覺王眾相信施詩說的是真話,一個女孩家的,有沒有那事事後肯定會明白過來。如果是這樣,他是不是要放了施詩?卸下強奸犯的帽子沒有讓王眾高興起來,他反而變得無所適從了。
施詩剛住下頭幾天他確實是睡不著覺,擔心被人發現,懊惱自己酒後亂性,可現在他很喜歡家裏有人等著他,喜歡這種拖家帶口有牽掛的日子,那怕一天來回幾趟的跑,他樂意,他覺著日子有奔頭。他發現自己原來是喜歡和期待這種生活的,就像將一把菜籽灑進地裏,一天天看著它們發芽,看著它們長出葉子,結出瓜果……
可不論是朱寶蘭還是這個姑娘,她們不像他園子裏種的菜,隻要他下功夫栽種施肥,就長勢喜人地回報他。她們隨時會離他而去,沒法把握。
王眾的車子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遊蕩,有時他會搭理路邊招手的客人,更多是視而不見。一個女人拎著飯盒招手攔車,王眾的車子開過去了,女人呼喊著往前追,王眾隻好把車子停住。女人呼呼喘氣上了車說,上二醫院。
二醫院在城市東頭,有較長一段路。王眾想這是給家屬送飯的。
車子到二醫院大門口,女人說師傅麻煩你等等。過了幾分鍾,一個滿臉疲憊的男人急衝衝跑出來,女人搖下車窗,伸出手示意。男人上車坐穩,女人說,師傅,麻煩從原路回去。王眾調轉車頭。
男人問女人等久了嗎,女人說剛到幾分鍾。男人又說讓你不要來你非要來。
師傅,在車上吃東西你不介意吧,我家這位到現在還沒有吃晚飯,我想先讓他喝幾口湯。女人跟王眾說話。
王眾說,沒事。
男人反而不好意思說,不趕這幾分鍾,回到家再吃吧。
女人說,就要趕這幾分鍾,你手術一站七八個鍾頭,這會先喝點湯開開胃,回家吃飯正合適,快喝吧,我煲了一個下午的豬肺雪梨湯。
王眾聞到一股甜絲絲的香味,他將車速放慢了。男人發出謔謔的喝湯聲,王眾想,女人在旁邊一定笑眯眯看著。
車上換了幾拔人,王眾仍然聞得見剛才那一男一女留下的湯水氣息,他能從甜絲絲的氣息聞出一個溫馨的家,那家有柔和的燈光,可口的飯菜……王眾的眼睛甚至潮濕了。王眾做出平生最大一個決定:留下家裏的這個姑娘,就算將錯就錯,當他是個強奸犯,綁匪,他也要將她留下,他會好好對她,好得讓她不願走。
6. 雜物房的門打開了,王眾站在門邊說,你出來吧。
施詩躺在床上,一動不動。自從那天逃跑失敗後她情緒低落,又悔又恨,成天躺在床上,躺得骨頭散了架,她想,不知道還要在這不透風黑乎乎的屋子呆多久,睡著跟醒著有什麼區別呢?還不如躺著躺著什麼都不曉得好了。她琢磨不透這個男人是怎麼想的,她已經將事情說清楚,道了歉,發了千遍誓不會秋後算賬,可他仍然不放過她,難道他真是沒法相信她?
看施詩不理他,王眾在門邊傻站了一會,調整情緒,用一種愉悅的極富煽動性的聲音說,今天有火燒雲,不想出來瞧一瞧?
施詩的身子還是一動不動。
你不出來,我關門了,唉,你真的沒有聞到一股香味,綠油油菜葉子的香味?
施詩不動聲色地抽動鼻子,果然聞到一股清新的香味,多久沒聞到這樣的香味了,腦門子好像輕鬆了許多。可他讓她出去她就出去,太沒麵子了,施詩冷淡地說,我還困。
那你躺躺,門開著。
門果然沒有關上,一直開著,施詩聽到王眾在廚房裏鼓搗的聲音。她輕手輕腳下床,趿著拖鞋走到客廳。王眾聽到動靜,想回頭忍住了。施詩穿過客廳到達陽台,順順當當。雖然呆在屋子裏成天開著燈,她的眼睛還是被外麵的光線閃了,她用手搭了個涼棚往天上瞧,一個多月未見天日,天上真的有紅彤彤的火燒雲,把遠方的山坡頂都燒紅了。如果把目光放低,見到的全是綠色了。遠處綠的是樹,近處綠的是一畦畦菜地,綠油油的葉子有風還吹擺擺的,難怪剛才那個家夥說有菜葉子香呢。樓下一畦豆莢架子最可愛,彎彎曲曲的豆秧爬到頂了,開著紫色的花。滿地走的南瓜苗開的是黃花,大部分已經敗了,拳頭大小的南瓜仔隨處可見。施詩想不到自己住的地方如此田園風光,身子靠在欄杆上也如瓜藤一樣舒展了。
王眾在陽台上支了一張小桌子,擺上飯菜,又搬來兩張椅子說,坐著邊吃邊慢慢看吧,這裏風光好,空氣好,是住人的好地方。樓下的菜是我親手種的,你每天吃的青菜全是從這地裏新鮮摘來的。
施詩暗想,難怪那些菜特別好吃,自己想鬧絕食也鬧不起來。
以後隻要我在家,你可以到陽台上看看風景,中午曬曬太陽,晚上吹吹風。雖然我這樓不高,但也不矮,你不要打主意往下跳,摔瘸就嫁不出去了。你看那邊——王眾手指著三十米外的一幢房子,那是離我這裏最近的一戶,住了一對老夫妻,很少出來走動,耳朵也不靈光。
王眾這是暗示她別打主意向外人求救,即使她怎麼喊別人也聽不見的。施詩忍不住白了王眾一眼。她觀察到他們住在一幢三層小樓的最高層,下麵兩層有沒有住人呢?施詩的腦袋忍不住往下探。
王眾是個善解人意的解說員,馬上在施詩耳邊說,下麵兩層本來是有人住的,前兩天我讓他們搬出去了,他們不走,我也不敢把你引陽台上來呀。
你讓人家搬人家就搬呀?施詩恨王眾看出她心裏轉的念頭。
當然了,這幢樓是我的呀,我跟他們說要維修,給了他們賠償金,讓他們搬了,好幾個還不願搬呢,死磨硬磨的,說到外邊找不到這麼合適的房子,我承諾等修好了再讓他們搬回來,他們才搬了。
哦,那你的收入減了多少?
不多,我這裏房租本來就不貴,有二千塊左右吧。
損失還是蠻大的嘛,這可是你自找的哦,我跟你說過了,沒你什麼事,你為什麼就不信我,不把我放了呢?你知不知道你現在不是強奸犯也成了綁架犯,花這麼多功夫把我關在這裏對你有什麼好處?
這事以後不要再提了,你安心住下來,我會對你好的,我們吃飯吧,你看今天我又買了魚。
施詩看王眾頑固的嘴臉,恨不得上去咬一番,又後悔剛才和王眾說的話多了,便宜了王眾,吃飯的時候就緊閉著嘴,一言不發。
王眾倒是覺得和施詩不怎麼生分了,大大咧咧地問,這麼久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我叫王眾,你叫什麼?
施詩高傲地仰起頭,嘴仍是閉得緊緊的。
7.天氣越來越熱,菜地裏蟲叫的聲音也越來越響。
施詩每天傍晚在陽台上看風景,有一道就是王眾在菜地裏忙活。吃過晚飯,王眾總要擠出半個鍾頭的時間去侍弄那幾塊菜地,鬆鬆土,澆澆水。王眾手上忙著,嘴裏還和施詩搭話。
我小時候這一帶全是菜地,看也看不到頭,爺爺奶奶每天從早做到晚,我沒見他們歇過一天,連大年初一也要下地摘新鮮的菜到市場上去買。爺爺喜歡帶我到地裏來,我可以幫忙扯雜草,捉菜蟲。我經常得的獎勵是一把嫩豌豆莢子或者一隻西紅柿。看到沒有,這可不是雜草,不要亂扯了,它們叫黑麥草,拿回去榨出黑乎乎的汁,兌上蜜糖水可以治小孩子疳積,平時也可以當作解暑的飲料……
不管施詩是不是在聽他講話,王眾充分利用這個時間和她交流,澆兩三瓢水就對樓上說上幾句話。施詩看王眾幹得起勁,手發癢,幹活的時候這個人不可惡,她幾乎忍不住要求也下去摸摸鋤頭,拿那半邊葫蘆瓢澆水。
侍弄完菜地王眾衝洗衝洗又出車了,這一去經常過了半夜才回,以前王眾是不出夜車的,施詩想這家夥一定是會女朋友去了。王眾平時拿給她的換洗衣服,雖不是新的,看上去式樣不差,施詩早懷疑他本來有一個同居的女朋友,隻是納悶他女朋友怎麼沒來過一趟,後來再一想出了這檔事,屋裏關著一個女人,王眾肯定是不敢把女朋友往家裏帶了。
本來談了戀愛的人應該精神煥發的,王眾好像精神不濟,臉迅速消瘦了一圈,眼睛下麵還多了兩個眼袋,成天捂著嘴,把一連串的哈欠捂住。當然,這也是可以解釋得通的,談情說愛就是得耗費精神。施詩還暗暗興災樂禍,家裏侍候一個,外麵侍候一個,看哪天累趴下活該。
一天早上剛出門不久王眾回來了,興衝衝的,可做的事情有點離譜,跟施詩說委屈她一下,拿了繩子把施詩的手捆上,塞了一團布進嘴裏,將施詩帶到他的房間說你在我的房裏呆一會兒,半把個鍾就好。施詩不知道王眾搞什麼名堂,蹬腿甩手不合作。王眾說,給你送好東西呢,別鬧,一會就好。施詩根據王眾那張興奮臉揣測,這家夥不會是幹什麼壞事,手腳也就安靜了。
呆在王眾房裏,施詩兩隻眼睛骨碌碌轉,看得出有一個女人在王眾房裏住過的痕跡,床上還擺著兩隻枕頭,想到自己也曾經在這張床上睡過,施詩的臉熱了。
大門傳來鐵門咣當的聲音,外麵來人了,正在和王眾交談,一會外麵又傳來電鑽機鑽牆打孔的聲音,好像在安裝什麼東西。等外麵恢複寧靜,王眾打開房門進來給施詩鬆綁,帶她回閨房,施詩剛進門迎麵一陣清涼的風,牆上多了一隻空調。王眾拿起遙控器說,這空調功能齊全,有冷暖、空氣清新幾種模式,是市麵上賣得最好的款式,天氣熱了,你呆這房裏沒空調可不行。
施詩撇撇嘴,抱著手說,又花了不少錢吧?
王眾說,優惠價3200。
施詩嗤了一聲,養我這樣一個白吃飯的,隻進不出,下麵的房子你也不敢出租了,我再添幾樣東西你還不破產?
你想要什麼都可以,這段時間我出夜車,錢多掙了,到下個月中,攢夠錢再給你買一台健身器,到時你可以在房裏鍛煉,一個人不活動活動是不行了,何況你們女孩子都怕胖。
你掙得多是不是?哪我告訴你,我想用高檔化妝品,我要穿漂亮的衣服,我不要穿別人不要的舊衣服,我穿的衣服是你女朋友的吧,她是不是不知道你在屋裏藏了一個女人,你還挺有本事……
王眾的臉色變得很難看,一言不發轉身出門。
空調嗖嗖吹著涼風,施詩臉皮子發緊,她有些後悔剛才說的話了。人家喜氣洋洋搬回一台空調,讓她一頓子挖苦不算,還扯到什麼女朋友上去,看他臉色那女朋友十有八九早吹燈拔蠟了。現在明擺著的是,他晚上出夜車是掙錢給她置東西,而不是去會女朋友。他的女朋友到哪裏去了?施詩又有操心的事了。
8. 開夜車要比平時多費一倍的精神氣。過了十二點,王眾犯困,嗬欠一個接一個,半瓶風油精抹上也壓不住。這時候他就不滿街找客了,車子固定停在某家娛樂場所跟前,守株待兔,這樣客源穩定,間歇還可以眯上一會養養精神。
這時間,載的人以醉鬼為多,這不,王眾剛閉上眼,車窗嘭嘭砸響了,一張胖臉貼在車窗玻璃上,壓出一個大白餅,他的夥伴擔心他把玻璃砸爛,趕緊把他往後拉一把。王眾下車打開車門,大餅臉被朋友拉扯上了車,車裏立時漾起一股酒臭味。王眾搖下半邊車窗,透進新鮮空氣。
大餅臉雖說喝得神誌不清,維權意識清晰,拍著大腿嚷,為什麼不開空調?為什麼開窗?車油錢我出了,一定要開空調……話流利地說了一串,終於被一個驚天動地的嗝打斷,他的胖腦袋向朋友這邊歪,朋友趕緊閃開。
王眾將車子停靠路邊,對稍清醒的夥伴說,扶你朋友下去吐幹淨了再上來吧。
大餅臉下車吐了半天,沒吐出來,神經兮兮地看看四周,拉住朋友的手說,這是什麼地方,為什麼拉我到這裏來?
朋友說,現在是送你回家,你連回家的路都不認識了?
大餅臉說,不對,這肯定不是回我家的路!大餅臉激動的衝王眾揮舞拳頭,你到底是往哪裏開?
王眾說,你家是不是在竹溪路28號?
是的!
我現在就是往竹溪路上開。
朋友顯然有點不耐煩了,把大餅臉往車裏推說,上車吧,還有幾分鍾就到了。
大餅臉用手撐住車門喊,我不上,我不上,你難道沒有看出來這個窮酸司機不對勁嗎?他肯定是想綁架我,我有錢,很多的錢,所有的人都打我的主意……
王眾聽得可氣可笑,用手護住大餅臉的腦袋,幫忙著把他往車裏弄。大餅臉突然回頭在王眾臉上砸了一拳,打在眉骨上,王眾眼冒金星,痛得淚水嘩嘩淌,用手一摸,手上沾了粘粘的血絲。大餅臉指著王眾拍手大笑。
王眾捂著半邊臉罵,你們把車錢給我付了,老子不拉了。
兄弟,別跟個醉鬼計較,你們出夜車不是為了多掙兩個錢嗎?我替他給你道歉了。要不是喝成這樣我們也不會打車,我們還能沒個車開著嗎?大餅臉的朋友說著掏了三百塊錢塞到王眾手裏。
大餅臉嘴裏還在不幹不淨地罵著。王眾手裏捏著錢,他品得出那人話裏的輕蔑,要在過去,這三百塊他想都不想肯定砸回他們的臉上,可如今他聽得進這話,以前公司經理的教育他怎麼就聽不進呢?是啊,他跑夜車不就為了多掙一點,哪來這麼大脾氣?三百塊和一拳頭相比,好像三百塊錢要重得多了。
第二天早上王眾沒出早車,他眉骨上頭越來越痛,眼睛腫得隻剩一條縫了,半邊臉看上去像隻摔破的瓜。等他爬起來做早餐的時候卻發現施詩出事了。施詩整晚上開著空調睡覺,著涼發高燒,39.5攝氏度。
王眾不敢送施詩上醫院,他知道打點滴燒退得快,上一家私人診所讓醫生開退燒藥和吊瓶,醫生見他鼻青臉腫的,一開始還以為他是給自己看病,建議他先去看五官科。
藥先拿回家讓施詩服了,靜脈注射王眾不會,他給診所一個剛下班的小護士塞了紅包,讓小護士教自己打。在手臂上紮了七八針後,王眾認準了,下針要膽大心細,就當紮的是一條橡皮管。他浪費了幾條輸液管和一瓶點滴,終於看到藥液順暢地一滴滴流入血管,他拔下針頭,躊躇滿誌地打道回府。
王眾拿起施詩手臂的時候,卻沒有像紮自己那樣幹脆利落了。他拿起的這條手臂多細多軟呀,白得像紙的皮膚下麵青色的血管若隱若現。他在施詩手背上已經反複消毒了幾次,皮膚變黃了,膠帶紮住手腕,血管鼓起,王眾半閉著眼咬咬牙一針下去,他的眉心好像也被針紮了,跳了跳。王眾緊張地盯著輸液管,看藥水一滴滴順暢流動,他抹了一把腦門上的汗。
王眾沒生過什麼大病,當上出租司機後,吃飯不正常,腸胃有時會鬧些別扭,但也沒讓他上過醫院。看施詩燒得臉透紅,嘴裏嘟嘟囔囔說胡話,王眾除了緊張還好奇。他學電視上看到的做法,製了兩個冰袋敷施詩腦門上,一開始可能覺得有點涼,施詩腦袋歪一邊,稍稍適應後喜歡這清涼了,腦袋又歪回來找冰袋。王眾拔弄施詩的頭發,看她安靜躺著的乖乖樣,與平時劍拔弩張尖酸刻薄的形象相去萬裏,忍不住低下頭,在那紅臉蛋上親了一口。吊完幾瓶藥水,他給施詩測了體溫,真能幹,降了一度!王眾又在施詩臉上喳叭一口以示鼓勵,響聲大過實際內容。施詩本來一直蔫蔫不太清醒,連上廁所都是王眾扶著,不知怎的,王眾這喳叭一口,施詩眼睛突然瞪開,定定盯著王眾。
醒了?你,你感覺怎樣?王眾被抓現場結結巴巴。
施詩好像不知道剛才發生的事情,她醒來第一句話關注的是王眾青腫眼睛,你的臉好醜。
王眾馬上用手捂住左眼。
施詩不再看王眾了,閉上眼睛說,我渴。
王眾趕緊跑著去倒水,把施詩扶起來喂,一邊喂一邊思忖著剛才那一嘴施詩是不是覺察了,手上的水杯忘了緩一緩,施詩嗆得咳嗽,臉上剛退下去的半分紅又上來了。
喝了水,施詩說,我要吃山竹。
好的,好的,知道餓就好。王眾忙不迭答應,出了門才發覺自己根本不知道山竹為何物?聽施詩叫嚷的渴望勁,肯定不會是山上長的竹筍。他不敢轉回去問施詩,到菜市場上問了一個賣酸筍的老太婆,山竹在哪有賣?
老太婆瞪他一眼,菜場裏怎麼會有,水果攤上找去。
王眾到水果攤上去問,果然有叫山竹的,樣子圓溜溜,黑不溜秋,聞起來沒有任何香氣,要命的是一斤十五塊,更要命的是這東西跟鉛球一樣實沉,八隻就二斤半。王眾拿回去,按施詩的指示剝開硬皮,裏麵的果肉白得透明,隻不過少得可憐,就好比剝了一隻柚子,掏出一隻桔子大小的瓤。王眾忍不住罵太坑人。
施詩一口氣吃了七隻,還剩一隻。王眾說,再接再厲,一掃光,賣水果的說了,山竹是清火敗毒的,你吃了對退燒好。
施詩說,剩下這個留給你,這東西不便宜,我也隻吃過一次。
“剩下這個留給你”幾個字說得特別小聲,對於王眾來說卻是如雷貫耳醍醐灌頂了。這是他第一次從施詩那裏聽來溫柔話語,現在再讓他上街買幾斤山竹,他照樣樂意。
施詩的燒很快退了,胃口一時還恢複不過來,聞什麼味都不行,隻能吃白米粥和水果。王眾一直沒出車,在家裏陪著端茶送水看星星綠菜葉子什麼的。
一場高燒似乎把施詩燒成熟了幾分,王眾腫著半邊臉夜不安寢的侍候,她心裏明白,如果換作父母也不見得比這周到。這個怪人雖說不知好歹地把她關起來,到頭來還是把她寵壞了。她的病也生得不光彩,整天整晚地將空調開到最大檔,是想多耗電,給王眾擔子壓重些。損人不利已,施詩少有地羞愧了。
王眾除了在外跑車,剩下的時間基本上是在家裏陪她。算一算,幾個月下來她和這個男人呆在一起的時間僅次於生她養她的父母了。父母舅舅舅媽對她好是天經地義的,這人憑什麼要對她好?她甚至會這麼想了,那天晚上的事也是她惹出來的,若不是碰上王眾,她現在的情形會糟糕百倍。
施詩病後,王眾將雜物房先前用磚頭封起來的窗戶扒開。窗戶打開,陽光亮堂堂進來,透著風。王眾在家的時候,雖然大門內的銅鎖照樣鎖著,施詩可以在屋裏任何一間房走動。施詩還和王眾一塊在客廳裏同桌吃飯了。施詩拿起筷子,王眾也拿起筷子,施詩說,我叫施詩。
王眾盯著施詩,一下子明白不過來。
施詩又說了一遍,我叫施詩,姓施舍的施,名是詩歌的詩。
王眾受寵若驚地重複了兩遍,施詩,施詩,好聽的名字。
施詩毫不謙虛地點點頭,當然比你叫王眾好聽,你為什麼要取這個名?
王眾說,這是爺爺給我取的,他是希望這個家枝繁葉茂,人口眾多吧。
你家裏還有什麼人?
就剩我一個了,爺爺爸爸早過身了,媽媽在我小時候改嫁到廣東,再也沒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