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誌說,把這東西拿給韋守德看,如果真是平日有點什麼不和的人,他可能認得出來。
我說,那我就再上縣城一趟,讓韋守德認認字?
王大誌說,我們已經跑了一趟了,現在辦案經費緊張,不能這麼用。讓他家親戚給他帶到縣城去。
我很失望地哦了一聲。我本以為又可以趁機上縣城見見孫敏,雖然和她慪氣,這心裏還是惦記著的。
坡月鄉的人們具有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品質。大字報上的話等不到晚飯,中飯的時候就在各家各戶傳開了。這張突然出現在東風街的大字報,讓坡月鄉人對我的仇恨稍稍轉移了。人們對韋守德的品德來了一次排山倒海似的重估和評價。
群眾們對韋守德的議論是,不叫的狗會咬人;若讓人莫知,除非已莫為;不是不報,時候不到……甚至在輿論上已經認為韋守德這一棍是應該挨的了。
等我再次踏進黃媽米粉店的時候,豔麗的態度又變好了,她往我的湯粉上澆了一大舀肉說,袁濤,這段時間睡得好吧?
我說,睡不著。
豔麗神秘地湊嘴到我耳邊,天下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愛。
我的耳朵一陣麻癢,雞皮疙瘩爬了一身。我不知道豔麗是不是要對說韋守德被打一事做評論,或者是想表明她對我是有意思的。
7. 我給大字報拍了一張照片,托人順路帶給韋守德。照片在韋守德手裏過了一天,他那邊回話了,主要意思是:不認得大字報上的字,同時,無論是誰寫的都不打算追究了。
不知道韋守德是不是想息事寧人,自認倒黴。他不追究並不代表我們不追究,特別是我,我的報名表還鎖在王大誌的抽屜裏呢。
可緊接下來發生的第三起打人事件,狠狠打擊了我的自信心。
老杠是坡月鄉第三個被人從後麵敲悶棍的人,除了地點不一樣,作案的手法和前兩位受害者一般無二。
老杠的大名叫什麼估計很多人和我一樣不清楚。他負責坡月鄉主要街道的衛生,就是個掃大街的。老杠一般早睡早起,平時不經常見他在大街上出現。老杠給坡月人的經典印象是出現在每個圩日散場後。老杠打著赤膊,拿一把竹帚,將菜市場上的爛菜瓜皮紙屑掃成一座小山包,一些有用的東西另收拾在一邊,包括酒瓶子,紙箱。然後,他會將小山包垃圾點上火悶燒,他自己蹲在一邊抽煙看那垃圾漸漸變成一堆灰燼。風吹過,坡月鄉飄揚著一股煙薰味,這時候大家自然會想起老杠。
從背後觀察掃街的老杠,一點不像個五十多歲的老光棍,腰部結實,肱二頭肌發達,加上油亮亮的汗水,有點健美的味道。可老杠穿上衣服後完全沒有這種味道了。老杠雖然是負責衛生的,個人卻很不講衛生,我幾乎沒看見他穿過一件顏色清爽明亮的衣服,他的手臉也好像從來沒有洗幹淨過。
老杠是坡月鄉裏很難博得同情的一個人,他年輕時候喜歡打老婆喝酒賭博,凡是男人有的壞毛病他一樣不落地占了。老婆某一天突然在坡月鄉上消失了,老杠說是下廣東打工了,外人私下裏議論是跟人跑了。沒有老婆後的老杠一天比一天衰敗,甚至有幾天躺在街頭的水泥路上奄奄一息的。他在環衛站當站長的一個堂侄實在看不過眼就給了他這份掃地的工作。老杠平時掙的錢管自己吃喝,擠出一點交給地下六合彩。
坡月鄉對老杠的被砸表現了一種蔑視和漠然,奇怪了,這個老光棍也被打了,這打人的人是什麼人都打呀,不分好歹。
大家好像認為老杠還沒有達到被人從後麵敲悶棍的檔次,也怪這打手的把自己的品味降低了。嘴裏這麼說著,各家各戶心裏多少開始有想法了,天一擦黑,在街頭閑逛的人少了,早早回屋的多了,各家仔細檢查門窗有沒有關嚴實,喊孩子回家的聲音隨著夜幕的降臨在坡月街頭此起彼伏地響起。我的心情在這種熱切的呼喚聲中越來越低落。
表麵上看起來,我們派出所對老杠被打一事已經是遇事不驚了。老樹已遭千刀砍,哪裏又怕這一刀?其實,大家心裏都不好受,這事情一樁接一樁地來,凶手分明是嘲笑我們無能,將我們視若無物。
我自己老老實實到糧店買了幾紮麵條,打算在家裏開火,盡量減少在公共場所的嚗光率。黃媽米粉店是暫不敢去了。
連續三個人被打,我們派出所仍然沒有理出什麼頭緒。鄉長打電話來問王大誌,到底怎麼回事?現在我孩子一吃了晚飯我們都不敢讓他出門了,坡月鄉的治安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差的?
王大誌掛上電話麵紅耳赤,把所有人召集起來開會。會上擬了一個笨方案,就是我們四個男同誌分兩組輪流值夜班,到街上巡邏。我暗暗叫苦,報名表還沒交,考試還有三個月時間,現在又要值夜班,我還怎麼準備考試呀?我急得一夜之間嘴角兩邊都長了大瘡,抹上劉百草配製的黑乎乎的藥粉,我的嘴看上去跟吃了屎沒擦幹淨一樣。
巡邏了一個多星期,沒有新的案件發生,我們稍稍鬆了口氣。
在這期間,張業民的診所重新開門,門外掛了一塊黑板,上麵寫著新的收費標準,掛號費從原來的一元提到三元,還有注射費,接生費等項目都有了新的調整。整個來說,價錢是提了一倍不止。
盡管有些人說張業民的腦子被砸壞了,還有人預言張業民遲早還要再挨一棍子的,他的病人並沒有減少,圩日裏病人還是會排到大街上。
聽說韋守德還不能下地走路。他老婆往返縣城和鄉裏,不斷地將韋守德的東西收拾運往縣城。我們家老韋不回鄉裏住了,等我把家裏的事料理完,我也要上縣裏跟兒子去了,坡月這地方沒有什麼可留戀的。他老婆將這話透露給一些熟悉的人。
8. 我做了一件比較得意的事情,事先我沒有向王大誌彙報。我分別找了張業民,韋守德,老杠,到縣上找韋守德的路費是我自己掏的。我找到他們進行了一番談話,對他們每個人說的話差不離:列出三十個你認為有可能的嫌疑人。你們三個人同時被打,你們是這個人的仇人,他其實也是你們的共同敵人。
張業民說,高見。
韋守德苦著一張臉說,有道理。
老杠說,我也正在琢磨這事呢。
張業民和老杠的名單很快開列出來,為等韋守德的名單我在縣城呆了半天,這半天時間我見了孫敏,將我得意的偵破推理法告訴她,她誇我聰明,請了半天假,陪我在縣城轉了一圈。我們手拉手走在縣城的大街上,街道雖然亂糟糟可透露出一種坡月鄉沒有的熱鬧和繁華。我給孫敏買了一盒冰淇淋,我們坐在廣場的石凳上,孫敏倚在我的臂彎裏嫵媚地享用冰淇淋。我舒心地閉上眼睛,感覺我已經在這地方生活下來,我們已經變成城裏人了。這種美好的感覺一直持續到我離開。
孫敏送我搭上亂哄哄的小班車。幾個可能是剛賣完土產的農民將幾隻籮筐從孫敏的頭頂越過,傳遞到車頂。籮筐縫裏稀稀疏疏灰塵落到孫敏的秀發上,孫敏的眉頭皺起來。袁濤,如果你今年不考上來我就和你吹了。孫敏說。
我隔著窗玻璃向她做了一個勝利的手勢。我的包裏有韋守德他們一起提供的名單,我想離破案的日子不遠了。
韋守德最後把名單交到我手上的時候說,小袁,你讓我列三十個人的名字是為難我了,我想來想去根本沒什麼仇人,上麵列的名字都是些有點芝麻粒小矛盾的,也就十來個人,湊湊數吧。
到這個時候韋守德還這麼厚道,我再也沒有理由懷疑他的人品,可別人沒挨打,你人緣再好也挨了棒子,這又怎麼說呢?
三個的名單拿到一塊,我很快對出有一個人的名字同時出現在三份名單裏,而且是惟一的一個:李青。我將這個名字用紅筆重重地圈起來。
李青這個名字很陌生。我沒聽過這個名字。
我又找到張業民。李青是什麼人?
張業民說,你不認識她嗎?她就是在二橋頭賣水豆腐的呀。
張業民這麼一說我就明白說的是誰了。我也到那攤上買過豆腐。那女人長得白白淨淨,有幾分姿色,在二橋頭擺豆腐攤有些年月了。
我說,這女人和你有什麼仇?
張業民說,唉,這事我根本不想提,也是你問我才說了。李青以前經常來找我看過病,是婦科病,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竟然認為我占她的便宜,讓我賠償幾千塊錢精神損失費,我當然不幹了,她還威脅要告訴我老婆。
事情後來怎麼解決了?
碰上這麼一個潑婦,我當然不能讓她得逞,我把這事跟我老婆說了,根本當她是條瘋狗咬人。雖然這事沒有鬧開,但沒有遂她的心意,她能不記恨嗎?
我問老杠,你和李青有什麼仇?
老杠說,李青的老公長年在外麵打工,她前幾年跟鄉府的劉主任有一腿,現在又和張業民勾搭上了,這些事都是我夜裏出來掃地的時候撞破的。雖然我從來不跟別人提這些破事,可人家不領我的情,砸我這麼一棍子說輕了是給我個警告,說嚴重了就是殺人滅口。
李青是個女的,這女人能掄起棍子打你們?
那可能是她家裏的男人幹的,她男人叫劉向學。她男人雖然長年在外麵打工,可這段時間好像回家了。
韋守德的解釋是,李青的老公長年在外,經常有彙款和包裹寄回來,李青老說有些彙款單和包裹單沒收到,認為是我吞了。你說,我一個做了幾十年郵遞員的人能做這種事嗎?本來大字報出來的時候我就想到是她,後來想一個婦道人家懶得和她計較就沒跟你們反映。
我已經看到黎明前的曙光了。回到所裏我直接跟王大誌彙報。王大誌表揚了我幾句,不錯,按這個思路辦案說明你是動了腦筋的,我原來還以為你一點也不用心破案,隻管複習你的考試呢。
王大誌的心理可真夠黑暗的,難怪他的臉色越來越差,在眼角兩邊更是浮出兩片灰黑色的斑。
我打蛇隨棍上,趕緊陪著笑臉說,要不,你先給我簽字,我早點報名,離報名止日期沒幾天了。
王大誌說,不急這幾天,我一定會給你簽的。
人忍耐是有限度的,我再也控製不住自己,臉上肌肉抽動,怒氣隱現。王大誌看出我臉色不善,說不高興了?你們年青人就是不會考慮事情。你想想看,參加考試的人這麼多,你憑什麼勝過別人?如果你把這個案子了結了,你的評語不是可以寫得更好嗎?那不是會對你的考試錄取有用嗎?我是為你考慮。
我點頭感謝王大誌的栽培。雖然這兩天我起過給王大誌家裏提兩瓶五糧液的念頭,但這會我決定不幹了,我把那錢就是買肉喂狗也不給他送禮。
我從王大誌辦公室出來,憋著一肚子氣直奔二橋。二橋頭還有幾個賣菜的,守著筐裏幾把發蔫的青菜。獨不見李青的豆腐攤,我問旁邊的人,豆腐攤呢?
一個老太婆說,有幾天沒擺了。
我問清楚李清的住處,踩著自行車往李青的家去。
剛下橋頭,有人在後麵喊我,濤哥,濤哥。
我回頭看是楊保紅。我用腳撐地,沒聲好氣地問,幹嗎?
楊保紅說,你是去找李青嗎?我跟你去。
這小子是哪有熱鬧都要來湊一把,我不知道他的消息怎麼這麼靈通。我翻了他一眼,腳一蹬地,車子飛地踩出去。楊保紅傻站了幾秒鍾,撒開腿往前追。
我到李青家門口剛支好車,楊保紅也麵紅耳赤地跑到了。我說,楊保紅,你跟著我幹什麼,你到底上不上學?
楊保紅說,放學了。
我搖搖頭,伸手拍李青家的門板。這家門戶是三層樓的一個小院,生活看上去還是滿富裕的。一個長得五大三粗的男人咣地把門打開,橫眉瞅我一眼說,找誰?
我說,李青在家嗎?
男人的臉更為陰鬱,你找她幹什麼?
我是派出所的,找她了解一些事情。
派出所的?她回娘家了。說完他就要把門關上。
我用手撐開門說,你是她愛人嗎?
這男人不煩地嘬著嘴點了點頭。
你是叫劉向學吧?
劉向學滿腹疑問地又點了點頭。
我說,我們可以進你家裏去談嗎?
劉向學不情不願地把門打開半邊,讓我側著身子進門,楊保紅像一條泥湫一樣也跟著鑽了進來。我不好當劉向學的麵訓他,裝做沒事地問劉向學,你聽說鄉裏這段時間有幾個人被打的事情了嗎?
劉向學抱著手說,知道,誰不知道,怎麼了?
那你能不能告訴我,四月十二日晚上兩點,四月十五是晚上十一點半,四月二十三日晚三點你都在什麼地方,有什麼證人……
劉向學眼睛突然瞪大了,說了半天你是把我們當嫌疑犯呀?老子一年難得回來幾天,一因來你們就把我當嫌疑犯。你要懷疑我幹脆把我抓走得了。劉向學說得生氣,飛起一腳,把院子裏的一張小板凳踢個四仰八叉。
這個人的性子跟頭野牛一樣,單憑這點把他定為背後砸人的嫌疑犯一點不過份。我擔心再往下問,他沒準會給我一拳頭。我看了一眼楊保紅,楊保紅嘴巴張得大大地盯著劉向學。這小子在場也好,我如果吃什麼虧還有個報信的。
我舒緩語氣說,我們沒有打算抓你,現在是找你了解情況,請你配合。
劉向學哼了一聲,老子一個星期前才回來,你不信可以去車站找黃三問一聲。回家當晚我就和李青打起來,她跑回娘家了。你說的三個時間,頭兩個我還在外地呆著,第三個時間我是回到家了,我記不住我幹什麼了,不過除了睡覺我還能幹什麼?憑什麼你們認為是我幹的?我和他們連照麵都沒打幾個,恨得上嗎?如果你們懷疑是李青幹的,就去問她,她的事我不管,沒把她揍死算便宜她了,這個爛貨……
說到李青,劉向學一手變成拳頭,叭叭叭地砸在另一隻手的手掌裏,以一種激烈的方式結束了與我們的談話。我拉著楊保紅離開李青家,馬上直奔車站,這次我沒讓楊保紅跟著我的車子跑,再怎麼說他也是孫敏的表弟,以後是要叫我姐夫的。我讓他坐到我的車後座上。
跑車的黃三師傅證明劉向學確實是一個星期前才回來的。這很讓我失望,像劉向學這樣跩的人我真恨不得他是凶手。但話說回來,這也不能證明劉向學是清白的,也許張業民和韋守德的事情是李青做的,老杠的事是劉向學做的。可按照劉向學那個臭脾氣,看他對李青咬呀切齒的模樣,他會幫李青出頭嗎?我自己都覺得這個想法經不起推敲。
去找李青嗎?楊保紅冷不丁冒出一句。
關你屁事!你成天跟著我轉,幹脆替我調查算了。
楊保紅說,肯定不是李青幹的。
我說,你怎麼知道?
楊保紅說,你見了李青就知道了,她娘家不遠,離坡月就二十裏路,騎車一會就到了。楊保紅有點像我助手的味道了。我現在也不知道還能做什麼了,在楊保紅的慫恿下,騎上車子往風埡村走。楊保紅找人借了一輛自行車,跟著我。
一個多小時後我們到達風埡村。在村口的第一家問李青家的位置,那家人指著最高處的一幢木樓說,就那了。
李青的父親把我們請進堂屋。他趴到窗戶對著後院喊,幺妹,坡月有人找你。我看出窗外,看到菜園子裏有一個人在摘菜,估計就是李青了。
聽到坡月來人了,李青匆匆忙忙趕回來,她穿著一件灰色的肥大的連衣裙,看上去比以前肥胖了一圈,臉色發黃,額頭上還青著一塊,想是劉向學揍的。以前豆腐西施的風采不留半分了。
李青看到是我們先是失望,然後是奇怪,她放下手中的菜筐說,你們找我?
難道她還希望那個凶神惡刹的劉向學來看她嗎?我想。
楊保紅說,青姨,濤哥是找你調查情況的。
我瞥了楊保紅一眼,這小子倒真是擺出一副助手的姿態了。
調查什麼情況?李青問。
我把問劉向學了的話又問了一遍李青:四月十二日晚上兩點,四月十五是晚上十一點半,四月二十三日晚三點你都在什麼地方,有什麼證人……
李青用一種嘲諷的語氣說,你們懷疑我一個婦道人家,半夜三更拿棍子出去敲人?
我說,我們隻注重事實,問你什麼你就回答什麼。
李青說,是誰懷疑我,韋守德?李青說,我是罵過他,說他吞了我的彙款,可我罵了就罵了,我犯不著還去打他這個入土半截的人。
前一陣子東風街上出的大字報是不是你貼的?
李青說,不是我,我沒有這麼高的水平,哎呀,那句話還寫得真貼切,看來恨他的不止我一個人。李青嗬嗬像小姑娘一樣天真地笑了。
我說,李青,你最好還是將前麵我說的那三個時間你做的事情交待清楚,我們要不是掌握了一些材料我是不會來找你的。
李青說,我說了這麼多,你們還懷疑我?李青臉微微變了,突然呼地撩起她的裙子,露出肚皮。她雪白的小腹鼓起一個大包。我趕緊別轉頭。
李青拍了拍肚皮說,我結婚十年懷不上孩子,現在好不容易懷上了,我要感謝老天爺,我要為孩子積德燒香,我可能半夜三更出去拿棍子敲人嗎?我和他們有什麼深仇大恨……
我低著頭說,李青,你嚴肅一點,好好說話。你跟我說,你和他們三個是不是都有過節?
李青放下裙子說,有,當然有。韋守德不用說了,私吞了我家劉向學寄回來的錢。老杠那個老色鬼成天晚上在我家門外晃悠,我罵過他好幾回。
我發現她沒有提到張業民。我說,張業民呢?
李青咬著牙說,我最想打的就是張業民,可是我下不了手。想不到我討厭的人全都有人幫下手了,真解恨呀。李青誇張地笑了兩聲。
我說,說清楚你和張業民有什麼過節?
李青看了一眼楊保紅說,保紅仔你出去。
我轉頭向楊保紅說,出去坡下等我。
楊保紅依依不舍地離開李青家。
李青說,如果老杠指我是嫌疑人他肯定告訴你們,我和張業民好了。我肚子裏的孩子就是張業民的。張業民說過要和我結婚的。可現在他不願意了,你知道他為什麼反悔了嗎?因為肚子裏麵這個又是女的。我老公打我我認了,我隻要有這個孩子就夠了,我不怕別人怎麼看我,我就想要個孩子。張業民再怎麼負我,我也不會報複他的,他再怎麼說也是我孩子他爸呀。他被打躺在床上那幾天,我還偷偷去看過他兩回呢……
李青一邊傾訴,大肚子一邊朝我的方向挺進。我敬畏地節節敗退,最後幾乎是跑著出了李青的家門。
楊保紅坐在坡上等我,眼睛眺望前方。對麵是連綿不斷的石山,太陽落下去了,起了一層霧氣,山的輪廓模糊了,幾朵紅色的雲掛在山頂上。楊保紅說,哥,好看,跟我爸以前給我買的明信片一樣好看。
我在他後腦上敲了一把說,好看你個頭!保紅,你是不是早知道李青大肚子了?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楊保紅說,我跟你說過不會是她做的,你不信。
我又給了楊保紅腦袋上一巴掌。
9.案子再度限入僵局。
在一個細雨飄揚的夜晚,老天爺似乎給我們帶來了希望。
我們派出所的巡邏值班依然在進行中。今天晚上輪到我和劉高全兩個人巡邏。大約淩晨一點的時候,我倆穿著雨衣在水街上走。在一個交叉路口,我無意識地往右手邊的小巷看過去,巷子中間有一個人影走得輕飄飄的,好像是踮著腳尖在走路。我用手肘頂了頂劉高全,劉高全順著我下巴往右邊看,心神領會地點點頭。我們兩人悄悄地迂進巷子裏。
跟了一會,我們發現,其實前麵有兩個人。後麵這人走得輕手輕腳的是在跟蹤前麵那人。後麵這人隻顧提防不讓前麵那人發現,完全沒意識到我們黃鵲在後。
在快到巷尾的時候,後麵那人突然加快步子衝上前,他的手上舉起一根棍子,我和劉高全手中的手電筒齊齊擰亮,大喊一聲,住手!
後麵那人嚇了一跳,回頭看我們一眼,扔下棍子撒開腿往前跑。前麵那人也回了頭,懵然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劉高全平日很自負的短跑功夫顯示出來了,他邁開兩腿,蹭蹭蹭往前跑,最後幾步用的是百米跨欄的動作,一下子將行凶人撲到在地。劉高全二話不說幾拳頭下去,那人哇哇慘叫。劉高全舌綻驚雷,總算抓到你這個狗狼養的,老子他媽的半個月沒睡個囫圇覺了,我不信揍不死你。
我們沒有一個人認識這要行凶的人,把他認出來是前麵險些被打的人。
差點被打的人是鄉裏專管計劃生育的黃壽副主任。他湊過來驚訝地喊,李福旺,是你!
李福旺被押回派出所。我們全所齊上陣審問。
李福旺,你為什麼要在坡月鄉用棍子傷人?王大誌是主審。
李福旺說,黃壽他用了我家的耕牛。
胡說,黃壽是政府幹部,他要你家的耕牛來做什麼?
今天開春黃壽到我們村來抓計劃生育,我老婆因為不願意上環,黃壽就將我家的耕牛牽走了。因為春耕要用牛,我幾次來鄉裏討要黃副主任都沒給我,我怕誤了春耕沒辦法讓老婆去結紮了換牛。後來牛是換回來了,但卻瘦得幾乎下不了地。我聽人說黃副主任把我家的牛給他親戚耕地去了。那時候我就把黃副主任恨上了,總想找個機會報複一下。前一陣子鄉裏有幾個有幾個人被人從後麵砸悶棍,我就想來個混水摸魚,砸了黃副主任,把這賬記到別人頭上。
劉高全上前給李福旺一個嘴巴,說,你還挺能說的,你以為這樣說就可以把前麵你幹的那幾樁壞事全抹掉了,你把我們全當傻鳥呀?
王大誌說,老實交待我算你有自首情節,再這樣說一半藏一半的別怪法律無情。
李福旺哇地一聲哭了,從凳子上一下跪到地上說,那三個人真的不是我打的,我真的沒有打那三個人,如果真是我做的,老天打雷霹死我,冤枉呀,救命呀……
劉高全後來連腿腳功夫也用上了,給了李福旺好幾腳,但李福旺仍在喊著“冤枉”。
我們從黃壽那裏了解情況,黃壽承認是牽了李福旺的耕牛,但沒有將耕牛借給別人用,李福旺想打他根本就是報複他讓他老婆去結紮了。
老吳和我上李福旺的村裏去調察。李福旺的村子是離坡月鄉最近的,跨過坡月河,往山邊走一兩裏路就到了。村裏人早聽說李福旺在鄉裏出事了,我們一進村,就有一大堆人跟著我們。等我們問情況的時候,又全都跑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