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緊要關頭,張和的手機響了,本不想理會的,看屏幕上顯示是皮樂山的號碼,就接了。“皮大哥,你們到了?”“到了,到了,累得夠嗆。張和,有一件事挺急的得麻煩你,是這樣的,曾琅今早上給我發了短信息,說了些氣話,我後來打她的手機卻關機了,往家裏打也沒人接,這都過去一天了還沒聯係上她,我右眼皮跳個不停,你過她家看看,別出什麼事了。在我書房的書桌上有一隻名片盒子,裏麵有一把纏了紅繩的鑰匙,你拿去,如果敲不開她家的門,你就打開進去,拜托了。”
張和拾起扔到地上的衣服披到身上說,“曾琅不知道出什麼事情了,我現在得過她家裏去看一看。”金小菊臉紅撲撲的,意興闌珊地說,“皮老大又派你工呀,你都成他家的管家了,小蜜也要照顧。”張和說,“去看看就回,皮大哥擔心得很。”金小菊說,“我也跟著去吧,你一個大男人,如果進去看人家姑娘衣冠不整的躺著就難堪了。”
真還讓金小菊說中了。張和金小菊進門的時候,曾琅就奄奄一息地躺在客廳的地毯上,穿著一件寬大的T恤,兩條玉腿光燦燦地裸著。地上有一堆穢物,幾隻酒瓶。張和他們趕緊叫了救護車。曾琅是酒精中毒。輸了幾瓶液體漸漸清醒過來。張和這才敢給皮樂山打電話報平安,皮樂山那邊卻關機了。
曾琅一連好幾天沒有胃口,病怏怏地躺在床上。張和做了稀飯,各色小素菜,裝好親自送到醫院。曾琅看也不看說,“什麼我都不想吃。”張和說,這些都是皮大哥告訴我你平時愛吃的,你多少吃一點。”曾琅冷笑一聲說,“你別替他打掩護了,電話也沒有一個,天下還有這麼涼血的男人嗎?他帶全家去遊山玩水,臨走見個麵都擠不出時間,把我當什麼了?”張和說,“皮大哥一直有電話給我,可能是怕影響你休息才沒給你電話。還有皮森林的外公病危了,他忙得暈頭轉向的,照顧不到的地方你就暫時原諒他一下。”其實皮樂山的電話這兩天一直處於關機狀態,張和也不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了幫皮樂山打圓場顧不得這麼多了,隨口胡謅皮森林的外公病危,心裏暗念罪過。
可能是信了張和的話,曾琅的氣稍稍順了,手揉著太陽穴說,“頭痛,以後再也不敢喝多了,自己遭罪。”張和說,“如果你不介意,我給你鬆一鬆,我會一點手法。”曾琅點點頭。張和掐住曾琅的虎口,在她頭上按摩梳理了一番。曾琅很享受地閉著眼睛說,“不錯,真像是練過的。”張和說,“小菊頭也經常痛,我特地學了幫她按。”曾琅說,“真羨慕皮樂山有你這樣的一個朋友,他的人緣怎麼這麼好?”張和說,“皮大哥為人是沒話說的,大方,講義氣,夠朋友。”曾琅擺擺手說,“行了,行了,你別為他做廣告了,我問你,你為什麼還不和小菊結婚?”張和不笨,曾琅把話題往這邊一扯他就警惕,“結婚是件大事,馬虎不得,我不想小菊受委屈,所以得把一切準備好了才敢談這事。”曾琅說,“其實一個愛你的女人不會對你有太多要求的,我不信小菊指望你要給她買大房子,買車買鑽戒?”張和說,“她不想,可我想,我是男人。”曾琅說,“如果你想給她的東西你一輩子賺不到,是不是打算就讓她這麼跟你耗下去?她表麵不說什麼,心裏一定覺得不踏實。一個女人最可悲的就是把一生的幸福係在一個男人身上,如果最後她的希望落空了,你說她會怎樣?張和呀,別小看了女人,真要一拍兩散,最豁出去的就是女人,愛情都沒了,還有什麼值得顧慮的,魚死網破也說不定!”曾琅後麵這幾句話裏怨氣很重,甚至有點惡毒,說的哪是金小菊,分明是自己的心聲,張和心中凜凜發寒。
10.回到家門口許菡的腳步憋不住加快了,皮樂山和皮森林提著大包小包落在後頭。許菡打開房門疾步往臥室裏走,首先拉開梳妝台的兩隻小抽屜,大大小小的首飾盒整整齊齊擺放著,和她離開時一樣,再拉開衣櫥點點衣物,也一件不少。許菡鬆了一口氣,四處走走瞧瞧,咦,陽台的紗門原先一處破損的換了新的,廚房櫥櫃上的汙垢徹底清潔了,許菡自言自語,“張和還算懂規矩,手腳幹淨。”皮樂山一聽這話就來氣,“你以為人家會把你家搬空?人家是窮,可誌不短,你呀,要徹底改造一下自己的世界觀,我是已經把張和當自家人了。”皮森林說,“就是,媽,張和叔叔你還信不過你還信誰呀?”許菡說,“這能怪我嗎,這世道就是這樣,不是說朋友的定義就是用來出賣的嗎?皮樂山你的狗肉朋友也不見得個個講義氣呀,梁東順吃你的用你的還少嗎?前陣子皮森林出這麼大的事情,他連個電話也沒有,這能算得上是朋友嗎,連個人都算不上。”皮樂山說,“行了,行了,森林轉到他們學校他也出力了的。”他出力?要不是我給那個教務主任塞了一遝能辦得下來嗎?在學校裏誰也不買他的賬,也不知道怎麼混成這樣,窩囊。”
這事皮樂山對梁東順也有點意見,自從皮森林出了那事他們夫妻決定讓兒子轉學回來,梁東順就在本地的重點高中任教,皮樂山先是讓他幫忙,幫了半天說搞不定,許菡讓他帶去見領導,一見上麵就將事情定下來了。
皮樂山回家休整了兩天,這兩天他沒聯係曾琅,主要是沒做好低聲下氣的心理準備,擔心見麵抗不住那一通埋怨,反而不美。為了感謝張和,聯絡感情,順便探聽一下曾琅的情況,他約張和到人民公園裏麵一家叫高山流水的茶莊喝茶。
皮樂山是常客了,見他來,茶莊谘客展現甜美的笑容,帶他們到一處幽靜,隔著木窗能縱覽綠樹紅花的雅座。皮樂山叫了一壺不貴也不便宜的鐵觀音,他和張和麵對麵地坐著。
看得出為了赴這茶約張和特地將自己的外表修整了一番,胡子刮了,頭發剃短了,換了一身輕便素潔的休閑裝。
皮樂山將幾個紙袋子遞給張和說,“給你和小菊買了幾件禮物,謝謝你們這幾天幫我們看家。”張和說,“你又破費了。”皮樂山說,“沒花幾個錢。張和,你猜許菡誇你什麼?她說你把我們家翻新了一遍。”張和說,“就掃掃地,擦擦桌子,沒幹什麼。”皮樂山說,“許菡不輕易誇人,誇了就是很好了。”張和笑了。皮樂山指著他的眉頭說,“咦,你眉心的皺紋淺了。”張和說,“你每次見麵都說我,我哪裏還敢皺眉頭?”
皮樂山替張和倒了一杯熱茶。張和指頭在桌上叩了叩。兩人舉杯碰碰。一杯熱茶下肚,皮樂山突然問,“曾琅現在還好吧?”張和吃驚地抬起頭看皮樂山,“你們還沒有見過麵?”皮樂山說,“剛回來這兩天,事情多,顧不上。”張和當然知道不僅僅是因為顧不上,他說,“這段時間她心情不是很好,身體也不是很好,你最好盡快去見見她,我快扛不住了。”皮樂山說,“我們全家出境玩了一趟,不方便電話聯係她,後麵打她電話也不接了,估計對我意見很大吧?”張和說,“意見是蠻大的,感覺還不單是有意見這麼簡單。”皮樂山說,“哦,你聽她都說什麼了?”張和說,“你有沒有和她結婚的打算?如果有什麼事都解決了,如果沒有,你可能要早做打算。”皮樂山沒有正麵回答這個問題,反問張和,“你和金小菊這麼好為什麼還不結婚?”張和心想皮樂山和曾琅跟人說話都喜歡走這種套路,別人問的事擱一邊不答,反過來先發問你。他說,“我連一套房子都買不起,這麼結婚太對不起小菊了。”皮樂山招手叫來一個服務員說,“我們要離開一會,馬上回來,別讓我們的茶涼了。”
皮樂山拉張和出了茶莊,驅車向東,十分鍾不到,車子駛入一小區。張和稀裏糊塗和皮樂山踏進一套裝修風格淡雅的新房。皮樂山說,“這房子有一百三十多平方,裝修兩三年了,一直空著,你可以和金小菊住這。”皮樂山把鑰匙交到張和的手中。張和趕緊把鑰匙塞回皮樂山手中,“這怎麼行,太不合適了。”皮樂山說,“實話告訴你,這房子是那些開發商半賣半送給我的,沒花什麼錢,房子我已經有得住了,這房又不好租給別人,你不住就空置了。”張和說,“那我們付房租。”皮樂山說,“還是見外,不夠朋友,我早把你當一家人了。”張和終於下了決心,“行,我住,我替小菊謝謝你了。”“這就對了,你想住多長就住多長,以後你們攢夠錢,能自己買了,不想住了再還給我。但千萬記住一點,跟別人就說是你們買的房子,千萬不要說是我借你們的,千萬千萬。還有啊,不能讓許姐知道這事,你知道的,女人心眼總是芝麻粒大。”
看完房子,兩人又回到茶莊。張和的心情和離去的時候大不一樣,先前是平和淡定的,現在抑製不住的興奮,感覺和皮樂山的關係又有了縱深進展,是過命的兄弟了,一直猶豫在嘴邊的話一吐為快,“皮大哥,你和曾琅怎麼辦?你會和許姐離婚嗎?”皮樂山說,“我答應過森林不會和他媽離婚的,讓他永遠有一個完整的家。你也知道,男人到我們這個年齡是求穩的,不願意有什麼變化了,再說了,我在單位上也還算個是人物,還有上升的機會,曾琅原先跟的是個港商,那個港商在市裏做房地產,我們局裏認識的人不少,你知道的,有些破事我不想在乎也做不到。”皮樂山把一部分長期壓在心裏的隱密顧慮說出來了,說出來還挺暢快。
張和給皮樂山倒了一杯茶說,“皮大哥,那你和曾琅還是分了好,越早分越好,對你對她都是好事,時間拖得越久,這感情淡了,怨氣重了,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張和說的正正打在皮樂山的心坎上,他對曾琅的率性心有餘悸,像曾琅這樣一個要強的女人,遲早會讓他有一個了斷。
皮樂山說,“你這段時間陪她醫院,都聽她抱怨什麼了?”張和說,“倒沒有明說,我隻是擔心你有什麼不應該讓她知道卻讓她知道了。”皮樂山心中一凜,知道這是張和在提醒他,他隻有一次大意了。那天是正好跟曾琅在外麵吃飯,有人打電話進來說送東西,他隨口讓人送到他吃飯的地方。曾琅在禮物裏翻出一張銀行卡。他當時說,“這些人,就是這樣,搞東搞西的,等會讓他們拿回去。”曾琅把卡拿在手裏,歪著腦袋撒嬌,“前兩天我在巴黎春天看中一套衣服,沒舍得買,我好久沒買新衣服了,你拿去先用,過後你把錢補上好不好?”皮樂山架不住這種軟磨,“行行,拿去用吧。”過後曾琅把卡還回給他說上麵有十萬元,她用了差不多一半。
這事真讓曾琅捅出去他立馬完蛋,反貪局早就盯著他們要查了,就愁沒有突破口呢。皮樂山說,“這女人我也不知道拿她怎麼弄好,除了我離婚和她結婚,沒有什麼商量的餘地。”張和說,“也許你可以把自己弄慘了,沒什麼搞頭了,讓她主動離開你?”皮樂山說,“這招高,我就告訴她我可能要做牢了,已經開始被調察了。”張和說,“也許你還可以裝作陽萎了,已經做不成男人了。”皮樂山聽了哈哈大笑,舉起杯子說,張和,你真行呀,這種招術我一點也想不出來,我還以為你隻會炒菜呢,看來你一直不結婚不是因為沒房子,是不是有其他打算?”張和說,“沒房確實是借口,其實我是怕耽誤了金小菊,這事說起來話長,我也不怕和你說,你幫我拿拿主意……”
皮樂山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從對麵走過來,臉色稍稍變了,這人看到他也吃了一驚,張和看皮樂山的臉色,話頭停住了。
楊信的老婆陳芝蘭和一個男人走在一塊,那男人的手輕輕搭在陳芝蘭的腰上。陳芝蘭有意無意地加快步子,讓那隻手落了空。男人不解其意,加快腳步。兩人在谘客的帶領下往樓上的包廂走。皮樂山意味深長地叫了一聲,“陳芝蘭。”陳芝蘭頭也不回地繼續往上走,那男人倒是回過頭認真地看了看皮樂山。皮樂山舉起手機衝他們拍了幾張。
皮樂山想楊信一直查不出的給他戴綠帽子的男人就是此人了,他對張和說,“這個女人是我一個警察朋友的老婆,我朋友一直愁著抓不到這個男人呢。”“你有警察朋友?”“是個不得誌的小警察,老同學加好哥們,前次皮森林那事就是他幫擺平的,有時間我介紹你們認識。”
皮樂山腦子裏轉著念頭是不是要馬上通知楊信,手機響了。“喂,皮樂山你好,是我,陳芝蘭,你剛才是不是拍了我們的照片?”“怎麼了?是拍了,我正準備傳給楊信呢。”“我沒想到你不認識他,我讓你和他說兩句吧。”電話隨即變成男聲了,“皮處長,你好,你好,我是徐愛民,我認識你的,我爸爸經常誇你,說你能幹,對了,我爸是徐國慶,你和你的朋友要不要上來和我們湊一桌,大家聊聊天?”皮樂山的臉發燒,紅得像火一樣,“改天吧,——改天我請你們,我和朋友談點事,。”
皮樂山一輩子沒有這麼窩囊過了,這讓他撞破現場的人竟然是他單位第一把手的兒子,前兩天徐局長還找他到辦公室談過話,說已經把他列為副局的重點培養對象了。
新衝的茶淡了,張和讓服務再衝一泡新的。皮樂山拿起茶盅連續幾杯茶下肚,額上冒汗,“服務員,服務員,你們的空調再調低一點。張和說,“皮大哥,你會把這事告訴你的朋友嗎?”皮樂山說,“哪個朋友?”“警察朋友。”“哦,那是當然,他有知情權,先不管這種破事了,我們繼續,剛才你要和我說什麼?”張和說,“沒說什麼,還是聽你說比較有意思。”
11.天氣預報早兩天說會有大暴雨,早晨報紙出來又發布了橙色預警。在南安,類似的預警幾乎年年夏末發布,也未見有什麼太大的災害,老百姓都習以為常了。這是星期五小周末,該上班的照樣上班,該逛街的照樣逛街,看見太陽好各家的衣物照樣晾在陽台上。
皮樂山早上到單位喝了杯茶,看了兩份報紙,借口說要實地考察項目出門了。他的真正目的地是飛機場,曾琅今天要飛香港。這事是昨晚上曾琅打電話告訴他的。她說,“我明天飛香港,本來不想告訴你,後來想應該讓你知道,我們也算有始有終吧。”
這消息既在皮樂山的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他知道曾琅肯定扛不住要離開,可想不到她會走得這麼快,擔子卸肩後一陣輕鬆,隨即又湧上一絲不舍。“怎麼不提前幾天告訴我,連吃個飯的時間也沒了,幾點的飛機?我送你。”曾琅說,“你別來了,這樣對你不好。”他說,“誰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呢,明天就是給我拷上手銬,我也要去。”
前一陣子皮樂山給自己關了一段時間“禁閉”,其實是跑外地休假,手機關了,與任何人包括老婆都不聯係。當然張和是可以聯係上他的。張和負責去向曾琅透露說皮樂山被反貪局請去做客了,說是許菡親口說的。曾琅一聽麵色立時刷白。張和還問,“如果反貪局的人找到你,向你調查皮大哥你怎麼說?”曾琅沉靜了幾秒鍾,昂起頭,幾分傲氣浮在臉上,玉齒咬唇,“我不怕,大不了我和皮樂山一塊坐牢。”
張和想不到曾琅還有這點品性,暗暗為皮樂山感到惋惜。隻不過他來找曾琅的目的不是撮合,而是要離析他倆。“唉,隻怕你們的關係一曝光,皮大哥更罪加一等了,你也知道的,別人認為貪官的身後總有一個情婦,我懷疑這段時間皮大哥冷落你就是有些預感了,又不能說出來。”曾琅說,“哪你說我該怎麼辦?”張和說,“咬緊牙關,問什麼都說不知道,什麼都不承認。”曾琅茫然地點點頭。
一個星期後皮樂山回到人們的視野裏,他先用公用電話給曾琅打了一個電話,“曾琅,以前給我送卡那個老板的工程出事了,牽扯了一大幫人,我可能要有一段時間不能和你正常聯係了。”曾琅說,“我聽說了,你有什麼打算?”皮樂山說,“我還能有什麼打算?聽天由命吧,我隻希望不要因為我牽涉到你,不然我真是罪該萬死了。”曾琅說,“你放寬心,事情也許沒你想的嚴重,真有事,我會和你在一起。”皮樂山說,“曾琅,我們還是麵對現實吧,這種事出來,我們還會有將來嗎?你就當跟錯人了,是我對不起你,你要早做的打算。”曾琅說,“看來隻有我離開這裏對誰都好……”
兩人在機場見一麵,互相道一聲“保重”後心情複雜地分手了。皮樂山沒有問曾琅的今後打算,是不是去投奔以前的老板,或者是出國?曾琅也沒有問皮樂山,雙方心裏想的不一樣,可都跟明鏡一樣——兩人情盡了,從此別後生老病死各不相幹。
皮樂山從機場返回市區,高速路兩邊的綠化樹被風吹得像閃了腰的老人,撲天蓋地的灰塵彌合了天地的高低。皮樂山看已經是近中午下班的時間就沒有回單位,開車回家路上想起周末皮森林要回來吃晚飯,便折到超市買了一些水果零食。回到家中他給自己下麵條,廚房熱得像火烤,等他滿頭大汗端著一碗麵出到飯廳,所有窗簾像旗幟一樣高高飛揚,幾道閃電從窗外掠過,皮樂山一邊心悸地等待響雷,一邊撲過去關門關窗,遠處的高樓大廈完全籠在一團雨霧中。
皮樂山褲兜裏的手機嗡嗡地響,是皮森林的電話,說準備回家,要趕在大雨還沒下來之前回到家。皮樂山說雨好像已經開始下了,要開車過去接他,皮森林說不用,他和其他同學一塊走。
皮樂山剛吃完麵條,手機又嗡嗡開了,是許菡的電話。許菡扯著嗓子喊,“暴風雨真的來了,我這邊的窗戶已經打爛好幾塊,你趕快回家一趟,把門窗關上,陽台上的花盆搬進屋裏,電視的電源關上……”皮樂山回答說他已經在家裏,照著許菡的指揮幹這幹那,隨口問她身在何方。許菡說她在楊姐家打麻將,已經贏了好幾圈,贏了就走會讓大家瞧不起的,反正現在也回不了家,她再打幾圈。
皮樂山收拾停當,眼皮沉重,爬上床小睡,醒來的時候屋子裏黑乎乎的,一瞬間他以為是晚上了。他伸手摁燈開關,發現停電了。他跳下床跑到窗邊,貼著玻璃往外看,除了雨水還是雨水,幾乎看不到一絲光亮。他拉窗戶一小口,呼嘯的風雨打到他的臉上,許多人的呼喊聲夾雜在雨聲裏。
皮樂山突然想起兒子還未到家,他走到掛鍾跟前,看清時間,這離皮森林打電話說要回來快兩個小時了,爬也應該爬到家了。他拔打皮森林的手機,一律無應答,再檢查自己的手機,也顯示無信號,看來手機信號連接中斷了。他坐在沙發上冒汗,想起梁東順,趕緊撲到電話邊拔打梁家電話,謝天謝地,家裏座機還能用,梁東順也接了電話。
“皮森林兩小時前給我電話說要回家,到現在沒見人,你看這天氣,真不知道他是在路上還是沒出發?如果還呆在學校裏我就放心了。”皮樂山的意思是讓梁東順去找一找皮森林。“應該回了吧,這雨說來就來了,我老婆也沒到家呢。”梁東順完全沒有去找皮森林的意思。皮樂山隻好老了臉皮求,“要不你到他們宿舍或教室看看?如果還沒回來就別回來了,這路上不安全。”梁東順倒也爽快,“唉,能出門我早就出去了,還呆家裏幹嘛?”
皮樂山氣急敗壞地放下電話,不到半分鍾電話又響了,這次是母親打來的。“是皮樂山?謝天謝地,你在家裏,森林呢?”“他在學校,沒有回家。”皮樂山怕母親擔心隨便扯了個謊。“我小侄兒還好吧,皮思水呢?”“小寶睡著了,思水到外地進貨去了,不在反倒安全,我們這裏水已經淹到一樓,家具都浮起來了,好在我們住五樓。”皮樂山說,“你們要注意安全,有什麼事情趕緊通知我。”
門鈐響了,皮樂山馬上跳起來去開門,門外不是兒子,是張和。張和全身上下像從水裏撈出來一樣,還不斷地在滴水。“咦,皮大哥,你在家?我以為許姐在呢,過來看看有沒有什麼要幫忙的。外麵全是水,路都找不到著了,到處都停電了,在屋子裏呆著的還暫時沒有危險,那些在外麵呆著的就慘了,聽說有一輛公共汽車衝出二橋護欄,掉江裏了。”
皮森林回家鐵定是要經過二橋的,皮樂山再也坐不住了,“森林還沒有回來,我出去找找。”張和說,“我和你一塊去,有個照應。”皮樂山從雜物房找了一把手電筒,兩把雨傘。兩人下到車庫發現車庫已經大半泡在水裏了,根本不可能用車了。
他們深一腳淺一腳地在大街上行走,雨水把臉打得生疼,他們一手撐傘,另一隻手必需像車雨刮一樣不停地在臉上劃水,眼睛才能勉強看清前麵的路,很快的,兩人的眼睛都像兔子一樣紅了。路上還有車子在運行,呆在車上人更安全一些,車子基本上是在挪動。皮樂山每看到一輛從兒子學校那頭發過來的公共汽車都要趴到車門口叫上一陣。經過二橋時,他們看到橋下的水又黃又急,塑料袋爛木頭撒歡地在上麵奔馳。一邊護欄確實有一處坍塌了,拉起了警界帶,警車和消防車停在旁邊。
皮樂山靠過去向交警打聽情況,問到底有多少人掉江裏去了。交警用筆直的手臂把皮樂山攔住說,“現在情況還不清楚,請不要在橋上逗留。”他們隻好繼續向前行進。路過一家電影院,窄小的門簷下擠了一堆人,連根本不能避什麼雨的電影廣告宣傳牌底下也有人。皮樂山伸手抹一把臉上的雨水,剛想從人群中辯認皮森林的影子,身邊的張和突然狠狠推了他一把,他趴倒到一邊,有個東西在眼角處晃過去了,發出咣當一聲。他爬起來才明白剛才發生了什麼,原先那塊電影宣傳牌砸在他和張和身邊,兩個被砸到的人都隻露出下半身。不光皮樂山,張和也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呆了,直到看到有人衝上前把廣告牌移開,他們才想到上前幫一把手。其中一個人頭上砸了一個坑,嘴裏汩汩冒血,眼見是活不成了,另一個哇哇磣人地叫喊著。看著血混在雨水裏,皮樂山腸胃一陣翻滾,幾乎走不動了。
也不知道花了多少時間他們才走到皮森林的學校門口,學校地勢低,水一個勁地往門裏灌。皮樂山把手上的雨傘扔掉說,“老天爺保佑皮森林老老實實地呆在學校裏。”皮樂山衝上皮森林的教室,皮森林不在。他一間教室一間教室地喊過去,沒有找到皮森林。張和說,“他給你打過電話十有八九是離開教室了,會不會在宿舍收拾東西呢?”他們又往宿舍去,宿舍的地勢要比教室這邊低,有一段路水都漫到他們腰上了。皮樂山腳上突一陣刺痛,什麼東西在他腳底劃了一道,連同鞋子都劃破了。他顧不上查看傷情,和張和攙扶著繼續往宿舍的方向前進。在教學樓通往宿舍樓之間有一排停車棚,也許是父子心靈感應吧,皮樂山拐進停車棚,用手電四處探照,試探著叫了幾聲“皮森林,皮森林”,終於,在一堆被水流推得東倒西歪的車子當中聽到一個驚喜回應的聲音,“爸,爸,我在這裏。”
12.第二天,雨小了些,四處漲起的水逐漸消退。皮樂山被劃破的腳卻發炎了,整隻腳板像泡在熱水裏又漲又熱。醫院裏人滿為患,他隻能坐在醫院的走廊上輸液。牆上的電視一直在播報災情,救災情況,死亡人數在不斷上漲。在亂哄哄的情境中,皮樂山腦子裏一次次回放廣告牌砸人的情形,後怕讓他手心出汗,就差一點點,要不是張和推他一把,也許他也被砸到了,像那個腦袋被砸出坑的人。那個死去的人一句話沒留下就走了,他帶走了多少秘密呢?他的大學同學高智不也是以這種形式走的嗎?想到這皮樂山在醫院呆不住了,吊完藥水馬上趕回家。
他回到家先把好些本房產證、存折和卡找出來,然後開始給皮森林寫信,告訴兒子他很愛他,希望他成材,以後好好談戀愛結婚生子,信末隱晦地告之存折和卡的密碼為皮森林喜歡的一個歌手的生日。信寫好後和房產證存折一起裝到一隻檀香盒子裏。檀香盒子是他幾年前到越南的時候買的,花了大價錢,許菡幾次想謀來裝首飾皮樂山都不許,他也有自己的寶貝要裝呢。鎖頭也早準備了,據說是最保險最小巧的防盜鎖。鑰匙之一皮樂山早已經送給皮森林做生日禮物,當時說的是,“兒子,把鑰匙收好,以後會用得著的。”
皮樂山剛把這些事情弄停當,接到陳芝蘭的電話。陳芝蘭說,“皮樂山,楊信死了,應該說是殉職了。”
楊信是在抗洪抗澇的第一線,在救助受災群眾時不幸被洪水衝走的。
皮樂山到楊信家裏來向陳芝蘭索要幾件楊信的東西做留念。陳芝蘭請皮樂山進屋說,“想要什麼就要吧,這家裏沒有一件值錢的東西,你作為楊信的好朋友請放心,這房子我會留給女兒的。”
皮樂山走進楊信的書房,書房桌上有一張楊信和他女兒楊南的照片。女兒摟住父親的脖子,父親的額頭頂著女兒的臉蛋。兩人的笑容很燦爛很新鮮,皮樂山恍然間感覺楊信是在同他笑的。他拿起照片轉頭對陳芝蘭說,我想同楊信說說話。”陳芝蘭輕輕地掩上門,走了幾步,又踮著腳尖返回書房門口,眼睛貼在門縫上。
皮樂山拿著楊信的照片,眼淚刷刷地流下來,“楊信啊,我知道你有一事不甘,不甘心找不出那個讓你戴綠帽子的人。我不配做你的朋友,一點也不配,我早知道那個人是誰,我不但不告訴你,反倒跟那個人稱兄道弟,我羞愧啊,你盡管怪我吧,我窩囊無恥……
陳芝蘭麵紅耳赤,悄悄離開書房門口。
皮樂山和楊信說完話,眼睛巡視了一遍書架,果然在書架上看到了一本《七俠五義》,他走過去上下左右各拿了一本書,然後才是《七俠五義》。他拿著五六本書和楊信的照片走出書房,跟在客廳裏看電視的陳芝蘭說,“這幾本書和楊信的這張照片我拿走了,你要不要看看?”陳芝蘭說,“看什麼,難道裏麵還有存折?”皮樂山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說,“以後你和楊南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盡管來找我。”
回到家中,皮樂山從《七俠五義》書頁中找出一張存單,上麵果然是一個不小的數目。他將存單裝了信封封好口一並鎖進檀香盒子裏,信封上寫著楊南收。無論如何他會完成楊信的托付。
手上這些事情弄好,皮樂山打算約張和出來見麵。電話還沒打過去,張和的電話搶先打過來了,他好像知道皮樂山想什麼似的,竟然約皮樂山出去喝茶,到以前他們去過的那家茶莊,還說他自己備了好茶,怕茶莊裏的茶葉被這場暴風雨潮過了。
皮樂山也沒細想張和怎麼突然要請他喝茶,隻覺得這巧趕得好。他把檀木盒子裝在一隻小硬皮箱裏,出門走了幾步感覺手提著這隻硬皮箱像黑社會交易的工具,返回家裏將檀木盒用一塊布包好,然後裝在一隻普通的塑料袋子裏。他就拎著一隻塑料袋子赴張和的茶局了。
張和早候著了,茶藝小姐泡好了茶。兩人喝著小盞熱茶,唇齒留香間,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說天氣,談談受災的情況,後來皮樂山說到了楊信,“我那個警察朋友死了,在洪水中救人去的。你記不記得前次我們在這裏喝茶,我碰到一男一女,還用手機給他們拍了照?我跟你說過那個女人是我警察朋友的妻子,那個男人是女人的情人。我後來一直沒跟我朋友說起這事,因為那男人是我領導的兒子,我後來還去討好他,這是我這輩子做的最窩囊最對不起朋友的事。他現在走了,我就是欠他一輩子了。”皮樂山說著眼睛紅了。
張和說,“你別太自責了,換作是我或者很多人本能都會這樣做,我們很難舍棄一些眼前利益,我因為這犯下的錯比你大得多,連想都不敢想。”張和的眼睛好像也紅了。
皮樂山說,“這幾天我就一直在想,如果那天那塊廣告牌子砸到我的頭上會怎樣?”張和說,“我也在想這個問題,如果我死了,小菊怎麼辦?”
皮樂山開始摸索身後塑料袋裏的檀木盒子,沒有什麼時間比現在更合適將盒子拿出來了。他萬萬料不到雙眼潮紅的張和比他快半拍,像變魔術一樣從身後拿出一隻鋁皮盒子,是那種飯堂財務經常用來裝錢和飯菜票的鋁皮盒子,一隻小鎖頭將盒子鎖住了。“皮大哥,在這世上除了父母、小菊,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了,我有事要麻煩你。”張和將盒子遞到皮樂山的麵前說,“我的所有家底所有秘密全鎖在這盒子裏麵了,皮大哥,將來如果我有什麼不測,請大哥將它交給小菊,鑰匙我已經給了她,不過她不知道是用來開這隻鎖頭的。”
皮樂山的手離開檀木盒子,表情僵硬地接過張和的鋁皮盒子,他的那隻檀木盒子還要不要拿出來?這不是跟人學嗎?要拿就早點拿出來。這種巧合太怪異了,連說的話都跟他想說的差不了幾個字。張和的搶先讓皮樂山渾身上下不舒服,感覺張和把便宜全占了,他的負擔卸下了,可他的負擔還得自己扛著。
張和又說了許多托付的話,說什麼他本不應該給盒子上鎖的,這顯得不信任朋友,朋友之間應該沒有任何秘密,可有些秘密除非當事人不在了才能見光,他請求皮樂山的諒解和關照。這些話聽到皮樂山的耳朵裏特別別扭,他不相信張和能有什麼見不得光的秘密,他盒子裏的東西才是無法見光的,張和的話就像是在諷刺他。碰巧有個同事打電話進來,他推說有急事要處理結束了這場茶局。
皮樂山帶著一個盒子出門,帶著兩個盒回家。兩隻盒子放在書桌上,一隻是鋁皮的,一隻是檀木的。他看了半天總算接受了這個現實,自己的盒子沒有交出去,反倒多了一隻盒子出來。他看著那隻鋁皮盒子發笑,張和能有什麼秘密?他的秘密和財產就合適鋁皮盒子裝著,而他的必須得檀香木裝著才合適,這種差別沒有辦法解決,因人而異。皮樂山在心理上取得暫時的勝利,他將檀香盒子鎖進保險櫃,鋁皮盒子扔到書櫥頂上。
13.如果不是有一天在報紙上看到這則消息皮樂山是不會去打開張和的那隻鋁盒的,他壓根就沒把那隻鋁盒放在心上。那則消息說,現在的小偷會用口香糖來開防盜門,不少小區裏的住戶被盜了。
皮樂山閑得無聊,好奇心上來了,奇怪,口香糖怎麼能開防盜門呢,這也太懸了。許菡為了健美雙頰經常嚼食口香糖,茶幾上就有一盒。皮樂山拿了一塊在嘴裏嚼,味嚼淡了想得找個鎖頭來試試,自家的門上的鎖當然不能試,如果到時取不出來就麻煩了。他背著手在房裏來回走,突然看到書櫥頂上張和的那隻小鋁盒,他爬上書櫥將盒子拿下來,上麵的鎖頭看樣子弱不禁風,正好合適他這個新手。他吐出口香糖堵住鎖孔,將一根小火柴棍戳進去擰轉,木棍攪著口香糖帶動鎖芯,鎖頭輕輕彈了出來。
皮樂山開心地嗬嗬笑,有一種淘氣的成就感,自言自語這報紙真是教人犯罪啊。
鋁盒裏隻有幾頁紙、一本藍本的存折。皮樂山感歎,天下人身後留下的不外就這幾樣東西了。他拿起存折翻看,上麵是金小菊的名字,存款有一萬八千元。他又拿起那幾頁紙,看到頂頭寫著“親愛的小菊”幾個字就打算不往下看了,這和他多年受的教育相左,道德這個坎過不去。隻不過他的眼睛控製不住地還是照樣往下掃描,帶著一點自責繼續看,看著看著就不責備自己了,倒是額首稱慶了。
親愛的小菊,如果你看到這封信證明我已經出事或不在這個世上了。對不起,親愛的小菊我真的要跟你說對不起,雖然我愛你,卻不能照顧你一輩子。請聽完我的故事,但願你不怨恨我。我一直沒有將我的真實身份告訴你,我是南安人,是皮大哥真正的老鄉,真名叫張強。我的父母開有一家小餐館,我中專畢業就出來幫他們的忙。那時候我成天想著發大財,不願意幹店裏的工作,一天晚上我與幾個朋友一起喝酒,喝了很多酒,我們打賭去打劫,我真的去了。我騎著摩托車搶了一個騎自行車的女人。在拉扯皮包的過程中,女人摔到地上,我聽到她頭撞地的時候發出咚的一聲,像西瓜摔破的聲音,當時我的酒醒了,知道我犯了罪,搶劫和傷人。當晚我離家出跳。後來我在報紙上看到報道說,這個女人摔成了植物人,這是我一生的罪孽呀,我徹底斷了回家的想法,十年來隱姓埋名,跑了無數個地方,過著提心吊膽毫無樂趣的生活,我以為我這輩子一點希望也沒有了,直到遇見你。你溫柔漂亮、聰明活潑,我還知道你很愛我。這就像給一個判了死刑的人宣布緩刑,我想老天是寬待我的。
我多麼希望和你好好過日子,一輩子永不分離,我要給你買漂亮的衣服,給你買寬敞的房子,和你到處遊山玩水。我真的很愛你,請你不要怪我騙你,辜負你。
皮大哥是個好人,將你托付給他我很放心,他會關照你的,你有什麼困難也可以和他說。我留給你的東西很少很少。我時時求菩薩保佑,讓你能找到一個好人,像我這樣愛你。
保重,祝你幸福。我永遠愛你。張強
皮樂山垂下的手中拿著幾頁信紙,他像一個剛睡醒的人,呆呆地坐了半天,腦子一點點地清醒過來。這是在說故事吧?沒準是從什麼庸俗雜誌上抄下來的東西。他舉起手中的信再看,看了一遍又一遍,腦子裏慢慢地將許多線索一點點地串起來,難怪皮森林被打張和出頭之後消失了一兩個月才浮頭,根本是怕警察查問身份敗露;難怪他一直不和小菊結婚,是怕有被逮的一天;難怪他還說有些秘密是當事人不死就不能見光的……
皮樂山把信和存折按照原來的樣子一一放回盒子裏。他用一根小別針,很有耐心地將鎖孔裏的口香糖一點一點地挖幹淨,將鎖頭鎖上,然後,慢悠悠地踱到龜缸邊,那些龜閉目養神,張和,應該說是張強還喂過他這幾個寶貝呢。還有,張強這個搶劫犯,殺人犯不知出出進進這個家多少次了?他走到電話機跟前,按鍵的手有些發抖,號碼摁到一半他放棄了。當他做了一次深呼吸後,他的手不發抖了,像怕反悔一樣,手在按鍵上急促地點動。
拔打這個電話皮樂山頹坐在沙發上,聽著自己急促的呼吸聲,聽著牆上的時鍾嘀達走動,一滴眼淚從他的眼角流了下來。他們是朋友呢,如果不是因為交上他這樣一個朋友,張和怎麼可能把秘密寫下來,還交到他的手上?也許他可以隱姓埋名安穩地生活一輩子。
在張強被警方帶走後的第一時間,皮樂山出現在金小菊的麵前,他將張和留下來的盒子交給金小菊說,“這是張和讓我轉交給你的,估計他想說的,為你做的都在裏麵了,他說你有鑰匙的。”金小菊疑惑地接過盒子,不知所措地看著皮樂山上車絕塵而去。
皮樂山從後視鏡裏看到金小菊單薄的身影越來越遠,他又一次對自己呤誦,“我被孤零零地拋在這世上了。”
金小菊回到房裏找出張和交給她的鑰匙,那把她不知為何用的鑰匙一直和鈕扣針線在笸蘿裏呆著。她迫不及待地打開盒子,裏麵有一封信和一本存折。她拿起信讀著,淚水像雨點落到紙上。當她翻看存折的時候,她不置信地將數字後麵的零數了兩三遍,眼淚凝滯了,張和哪來這麼一大筆錢?她當然想不到是皮樂山使得原先那個微不足道的數字後麵多了一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