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阿朵(短篇小說)(1 / 3)

阿朵(短篇小說)

小說看場

作者:杜青

杜 青 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出生於廣東海豐,主編《藍風》詩刊,係廣東省作家協會會員。曾在《人民文學》、《青年文學》、《作品》、《廣州文藝》、《山花》、《芳草》、《當代小說》、《詩刊》、《詩選刊》、《詩歌月刊》、《綠風》、《詩林》等國內多家刊物發表作品。出版散文詩集《微塵》、詩歌集《一粒沙上的大海》、短篇小說集《梅源鎮》和《馬咀的婚禮》、長篇小說《門》。

家母年邁,身體欠安,我得暫時離開宋莊,回千聲穀,那裏交通和通信都不方便,連手機信號都沒有,這是我近些年很少回去的原因。我離開後,勞煩你常到我那院子看看,鑰匙擱你家電腦前,你一回來就能看到。我家千聲就拜托你照顧了,我已經把它帶你這邊,同你家咪呢一起,也好有個伴。拜托,拜托,時間緊迫,雖然你說馬上就回來,但我等不及了。你的電話總打不通。

阿朵自從給蘭蘭發了這個手機信息之後,近一月沒有音信。一個月來,阿朵的托咐,蘭蘭全盤照辦。出門在外嘛,好朋友就是親人,總得相互照料。蘭蘭前段總跑晉南晉北,阿朵也同樣幫忙照料家裏。

千聲是公犬,巴西犬,純黑,仰起前腿站立比蘭蘭還要高出半頭。咪呢是母犬,拉布拉多雜交犬,純白。蘭蘭看著它們在香椿樹下交配,咪呢閉著眼睛的表情,真不亞於一個陶醉的少女。蘭蘭起初還不好意思看,後來竟然坐在沙發上,透過玻璃窗觀察它們。她突然想起了傳言,阿朵平時就同千聲睡,被狗睡。

蘭蘭你談過幾個男朋友?阿朵問。

蘭蘭感到突然,反問,幹嗎問這個?

就問一下,沒幹嗎?

你先說。

嘻!還不好意思,還跟我不好意思。

也不是,隻是感到突然,沒算過。你呢?

也沒算過,好像這星星點點的,算不清。我冷靜下來時,覺得自己一次戀愛都沒有談過,不是我不認真,就是人家不認真。現在呢,沒興趣了,男人啊,還不如我的千聲好,貼心。阿朵說著對著院子裏的狗喊,來,千聲,過來。千聲聞聲就過來。她就抱著它的頭親熱,哦!我的乖乖!

傳言是真的又怎樣,蘭蘭一點也沒有覺得阿朵肮髒惡心,反而認為她比“藝術賣比”以及這種所謂的行為藝術,靈魂幹淨。

我看你也用不著對唐王太認真,畢竟你家老公不錯。

一個人,如果你撇開他的缺點不說,他永遠是完美的。

人沒有十全十美吧,但有了家庭孩子,許多人就將就著過了。如果我有你那樣的家庭,我可能連藝術都可以不要。

各人追求不同吧,有人為愛情,有人為藝術,有人為金錢或虛名而奮鬥。我呢,貪婪,愛情藝術都要,也許是命裏注定,我會一事無成。

上天對你還算眷顧吧,愛情藝術生活來源都有了。嘿嘿!她說著推了蘭蘭一把,蘭蘭一個趔趄。她又說,紅歌應該是你們這些人唱的,不上班也有工資領。

好景不長啊,明年假期就要結束了,得回去上班。我要是能像你那樣賣畫,早就不上那班了。上班太不自由。

生活與藝術是魚與熊掌的問題,你願意畫行畫,那些傻B,就願意投資。

算了,那我可能就更傻……了。你說話斯文點好嗎?我怎麼就說不出那個字,A後麵那個。

哈!那些傻A後!

哈哈!笑得真夠巫的,難怪人家稱你女巫了。

千聲事畢回來,就用涼涼的鼻子撐到蘭蘭的腳趾頭,蘭蘭才迅速回過神來,這時QQ已經響了幾次。

唐王和阿朵的頭像閃個不停。阿朵發了幾條信息:寶貝在嗎?我家千聲還好吧?向日葵應該有好幾顆熟了吧?我走時就差不多了。我前次參加女性展的兩幅,你幫我取回來哦。我短時間內可能回不去,我那院子一月到期,如果我回不去,你就幫我把院子退了,畫和破家雜暫擱你那。拜托,拜托!

蘭蘭見到阿朵的信息,就迅速回複,顧不上唐王在那兒跳呀跳。似乎她不趕快,阿朵就會消失,說,一月時間還長呢,操什麼心啊?你母親怎樣啊?好轉嗎?

人老了,一時好不了。我暫時回不去,一切拜托了。

放心吧,做好你的乖乖女巫,這裏一切有我,一切都好,狗呀花呀都好。剛才你家千聲弄咪呢了,我怎麼聽到它叫朵兒、朵兒……

弄咪呢?唉!我怎麼就沒有想到它們一公一母。唉,太遠,管不了了。

吃醋了吧。

我打死你個傻丫頭。好了,我時間不多,還得趕路,不然太陽落山了,我可就沒有車回去。暫這樣吧。保重!寶貝!

保重!

唐王電話進來了,問,不在電腦前?

在了,在了,剛才同阿朵聊幾句,沒顧上。

她回來了?

沒有,怎麼啦?你想她了?

我想我的妹妹都想不過來,這會還有工夫想其他人?

你到底想她還是想我?

你又來了。QQ信息沒看嗎?

不就幫那個“天下第一”的人寫了一篇詩歌評論嗎?

嗯,怎樣,看了嗎?

看了,可以,所有文字都是自己的觀點,沒有套話。評論就應該這樣寫,評一評,論一論嘛,不一定都要說好話,也不是要罵人。評論家並不是高人一等,沒有人賦予他罵人的權利,也沒有人要他說些“天氣哈哈哈”的話。

嗯。又開始演講了。

不是嗎?

是,說得精彩,你應該寫寫評論。

不用吧,你寫就好了。不過那個“天下第一”的一些觀點我不讚同,比如說對周作人當漢奸的事。他說人活著是最重要的,哪管得誰的天下。對嗎?如果可以這樣,人就不需要什麼貞節正義了,個個都可以為了一己安危而出賣別人了。像汪精衛、周作人等他們都是厲害的人,為什麼會在某個時刻出賣一個集體傷害人。他們讀書不少吧,古往今來的曆史了解不少吧,如果是看破世道和統治者的手段,不參與政治,像陶淵明那樣采菊東籬下,那才是境界,不傷害人。但關鍵時刻變叛徒,傷害到其他人,不好吧。

要是在那個動亂時期,“天下第一”,此仁兄也許就等同彼仁兄了。

是啊!所以……唉!還說到屈原。

是啊,一些人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他卻貶低這一種人格。

嗯,不說他了。評論對事不對人,沒關係的。你這段時間在太原不做片子,就來北京吧,我整天忙不過來,光兩隻狗就夠累了,原來一隻倒清靜,現在,兩隻了整天鬧。剛才它們還弄弄,我擔心不久就生一群小狗崽了,那就更忙死人了。

宋莊西街69號,阿朵的院子裏,向日葵低下了頭,葉、頸全幹枯,柿子樹葉全掉光,橙紅的果子一個個從蘭蘭的身後砸下來,像腳步聲,蘭蘭總感到後麵有人,便回頭,有時還會喊一聲阿朵,以為阿朵在同她捉迷藏。可是,阿朵一直沒有音信。手機信息、QQ信息都沒有。蘭蘭有時看著手機和電腦屏幕發呆,總希望阿朵突然出現。已經冬天了,整個庭院很蕭索。阿朵離開宋莊這段時日,她家兩廂房和客廳畫室,蘭蘭不知道打掃過多少遍,但現在她不想打掃,因為院子馬上就到期歸還房東,這些畫雜家雜通通都得搬走。阿朵到底怎樣了?

我很好,你回到梅源鎮,就來千聲穀看我,記得哦,千聲穀,千聲穀……蘭蘭聞聲猛然回頭,但麵前除了柿子在落,沒有任何人影。隻是千聲一味轉圈圈和搖尾巴,咪呢卻吠個不停。蘭蘭打了打後頸,感到微暈、恍惚,剛才明明聽到的阿朵的聲音,應該是幻覺。69,阿朵將這兩個字處理得像個八卦,黑紅相鑲。蘭蘭關上院門,又抬頭認真地看門上方高懸著的符號。

阿朵真是個瘋女人,大大小小畫這麼多,難怪那麼瘦。唐王一邊搬弄阿朵的畫兒一邊叨念。

宋莊這些女畫家哪個是肥胖的呀?大家不餓死就算不錯了,還想肥?何況她們都是有思想的人,不是豬。蘭蘭似是回答,似是喃喃自語。

咦!你來看看這幅,那女人提著菜籃子和她身後的石頭厝,同阿朵以往的風格大不相同。

嗯,真正的作品吧,不屬於行畫。這種色彩和用筆夠前衛,這女巫確實有那麼點巫氣。

母親的早晨,這幅畫叫母親的早晨。

難道畫裏的女人是她母親,那麼那些石頭厝是千聲穀她們的家了。這女巫真讓我感動。

感動?

她十幾歲就出來漂泊了,先是深圳珠海,接著是河南四川,五年前才來到這裏。酒樓、服裝廠、廣告公司,她都打過工,所謂曆盡艱辛才走到今天。但今天,這職業畫家的日子也不好過。我為什麼感動呢?是因為她這樣漂泊,不能把母親帶在身邊,卻把母親和故鄉畫到畫裏。她到哪兒就帶到哪兒。可見,她把感情隱藏得多深。她現在回去了,不就因為她母親身體不好嗎,她孝順啊。

她沒有兄弟姐妹嗎?

就她一個。

我說,她也怪,來北京這麼多年,幹嗎不把父母親接來。難道她家鄉還有什麼需要他們做的,都一把年紀的人了。

從沒有聽她說起父親,大概沒有父親吧。

那就更怪了,女兒在這兒生活,老太婆在那邊,多不方便啊。

前些年說她母親身體還硬朗。主要是她母親不願意來吧。

寶貝,我那雜七雜八的東西,能用的,你就搬你那用,不需要的就處理掉算了。那床墊還可以用吧,我當初用兩百元盤來的,放你多餘的廂房上吧,客人來了就不用睡沙發。我的畫拜托你暫時保管了,我一生的財富大概就那麼多了。

這麼久一直沒有你的消息,真夠狠心的。什麼時候回來啊?你到底怎樣了?你母親呢?

我們都很好,隻是我暫時回不了北京。你什麼時候回梅源鎮?來看我哦!

明年暑假吧,七月吧。

好,我等你,七月,來千聲穀,千聲穀,千聲穀……

唐王摟過蘭蘭的脖子,她滿頭都是汗,嘴裏呢喃著阿朵,阿朵。唐王抹去她前額的汗珠,說,做夢了,我的乖。蘭蘭又呼呼睡去。

北京還是寒冬臘月,梅源鎮已經熱成蒸籠了。蘭蘭一上岸就這樣對阿朵說。她轉身準備掏出錢來給渡公,渡公和船隻卻消失在水霧中。

阿朵說,你忘記了小時候的一篇課文嗎?大興安嶺,雪花還在飄舞;海南島上,鮮花已經盛開。

記得。蘭蘭張開雙臂,做一個擁抱的姿勢,大聲喊,祖國啊!你真他媽的地大物博!

你會被錄音。

錄音,誰錄音?

這個山穀在錄音。神奇吧,等會兒日頭正中了,你感受一下。快了。

好。這叫千聲穀呀,美極了,簡直不是塵世所擁有的地方。生活在這裏,幸福啊!等以後老了,就同唐王住到這裏來,與世隔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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