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秋萍的春天(短篇小說)(1 / 3)

秋萍的春天(短篇小說)

小說看場

作者:段玉芝

段玉芝 上世紀七十年代出生,在文學期刊發表作品五十餘萬字。短篇小說《紅蓮》獲首屆“泉城文藝獎”。現在濟南市文聯供職。

那是春天的正午,陽光白亮亮地灑了一地,秋萍抱著金貴站在火車站的出站口等長順。半個小時過去了,有溫熱黏稠的東西順著左手往下淌,一開始秋萍以為是汗,可是緊接著一股奶烘烘的臭味散發出來,秋萍才明白是金貴拉了。秋萍的右手正伸進包裏摸手機,也隻好抽出來先整紙尿褲,沒料到更多的便便被擠出來,又沾滿了她的右手。這下好了,連手機都沒法拿了,還打個熊電話。秋萍焦躁無助地四下搜尋,希望能夠看到長順,隻看到遠遠近近的男男女女,哪裏有長順的鬼影。偶爾有人從她身邊經過,有的扭頭,有的捂鼻子,都遠遠地繞過去了。你也真會找時候拉!秋萍惡聲惡氣地訓斥金貴,還嫌惡地晃了他兩下,金貴撇嘴哭了。金貴才十個月,秋萍跟著也哭。

後來一個穿著環衛服裝的婦女走上來,遞給秋萍一小截衛生紙。秋萍匆匆擦了手,方才從包裏拿出一卷衛生紙,又在這婦女的指引下走到一個深藍色垃級桶前,把紙尿褲扔進去。金貴在家一向是用尿布的,隻是秋萍覺得坐火車換尿布不方便,才臨時換上紙尿褲,這勞什子,又貴又不透氣。秋萍把金貴的屁股擦了一遍,因帶著氣,手就重些,金貴剛剛停息下來的哭聲重又在人流湧動的火車站廣場響起來。做這些事的時候,秋萍的眼睛還得不時瞟著剛才站著的地方,那裏有她的編織袋子。

長順趕來的時候金貴正睡著,秋萍坐在編織袋子上,看了看長順,不理,也不起來。長順說,有點事兒耽擱了一會兒。今兒星期六有什麼熊事!什麼樣的熊事兒比金貴更要緊?!長順咧嘴陪笑,露出黃黃的牙來,秋萍一直都不喜歡他的黃牙。長順說,有一個老鄉拉肚子,直不起腰來,我把他送去打吊瓶,這不就晚了,我要是打的就好了,打的快點。誰要你打的,多花那個錢。我也這麼想的,能省點是點,你就別怨我了。長順說著去拉秋萍,這回秋萍沒再犯擰,一拉便拉起來了。

抱著孩子又帶著行李,長順那意思這種情況就狠狠心打個的吧,說著把征詢的目光投向秋萍。秋萍問打的多少錢,長順說三四十塊錢,秋萍便很堅決地拒絕了。長順皺了皺眉頭,很不高興,好像還有點輕蔑的樣子,這時他背對著秋萍,所以秋萍沒有看到。他掏出手機來看看時間,拎著編織袋子向公交車站牌走去。他走得飛快,仿佛要把秋萍娘兒倆甩下似的。秋萍問怎麼了長順,你不樂意我和金貴來?我這就買火車票回去。長順回過頭來露出黃牙,我高興還來不及呢。秋萍想了想,長順沒有理由不高興,他老婆在村裏是數得著的漂亮,又給他生了個兒子,他還不知足?

來到長順的住處,剛把金貴放到床上,長順的手機響了,長順看看號碼趕忙跑到外邊去接。眨眼工夫長順進來,說老鄉打完吊瓶了,還是不大舒服,他過去看看。秋萍有些不高興,問,什麼樣的老鄉?鄰縣的,跟我在同一個工廠做工。就沒有別人管他了嗎?他在這裏沒有親戚,就隻和我不錯。長順說著不管不顧秋萍的臉色難看徑直走了。

長順租住的是郊區民房,南屋,屋裏放下一張床一張桌子一個簡易衣櫃就滿滿當當。房間裏散發著陰涼潮濕的氣味,還有隱隱的黴味,好像許久沒有人住過。秋萍被這些個氣味縈繞,接連打了好幾個噴嚏,看著屋外滿地的陽光,世界在這一刻變得虛晃起來,這是哪裏?剛才那個男人是她的男人長順嗎?

長順是以一種不真實的姿態走進她的生活的。長順十六歲來這兒打工,一直到二十六歲才在家裏人的催促下回老家相親。秋萍姊妹四個,她最小也最機靈,一直幫著爹媽經營小賣部,算賬是一把好手。那也是春天,清晨,長順無意間走進她家的小賣部,他進來時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看到秋萍眼睛立馬亮了。他買了小賣部裏最貴的一種煙,在小賣部裏流連了快讓人感到可疑的一段時間,才抽著煙走了。第二天媒人來秋萍家說媒,說村西頭一戶人家來給他們的兒子提親。他們家寬裕著呢,三個閨女一個兒子,三個閨女都出嫁了,兒子最小,在南方打工,早早蓋起了兩層樓和配房。父母動了心,打聽了一下這家人倒是本分人家,小夥子長年在外,經常寄回錢來。

見麵時秋萍吃了一驚,小夥子正是那天來買煙的那個。說實在的一開始秋萍並沒相中他,個子不高不要緊,瘦也不要緊,要緊的是他一口黃牙讓她不喜歡,眼睛還滴溜滴溜地亂轉。屋裏隻剩下他倆時小夥子說,我相了一圈親一個也沒相中,一眼就相中你了。秋萍有些飄飄然。但是她沒有立刻答應,她還在猶豫,提親的不少,好些個都比長順強。爸媽說長順家可寬裕著呢,父母身體好,長順能幹,其實他們心裏還有一個想法,他們沒有兒子,小女兒離家近便些老了也好有個照應。這一點心思是早有的,秋萍也明白。後來,長順又來找過她幾次,帶給她項鏈、手鐲、腳鏈一些稀罕物件,她便應了下來。

想到這裏秋萍揉了揉眼睛,自己是長順相中的他哪敢不待見,他去關照老鄉說明他仁義,自己和他是一家人還不擔事嘛。想著起身打開編織袋子,把從老家帶的煎餅燒餅拿出來,就著路上剩的半杯涼開水吃下去,開始收拾房間。

門外右邊有一個小廚房,放一個煤氣罐煤氣灶就隻能轉開一個人了,灶上罐上看不出來有油泥,看來是不大開火。想到長順一人湊和著吃,上班又累,秋萍有些心疼,剛才升起的不快徹底被拋到九霄雲外,隻想下午給長順做頓好飯。

秋萍收拾好就拿個馬紮坐地上喘口氣,順帶著給金貴喂奶。金貴正吃得歡,外麵傳來大門的響聲,秋萍以為長順回來了,卻聽到一人邊喊長順哥長順哥邊風風火火走過來。來人是個健壯敦實的小夥子,二十出頭,給秋萍印象最深的就是他的眉毛很濃。來人走到門口時秋萍已經來不及把乳頭從金貴嘴裏拔出來,索性不遮不蓋,大大方方坐著繼續喂奶。小夥子看到秋萍給孩子喂奶大窘,扭過頭去擦汗。

金貴他爸出去了,秋萍說。噢,是嫂子,小夥子依然背對著門裏,嫂子什麼時候來的?這時金貴已經吃飽,扭著頭循著聲音往外看。秋萍不慌不忙收拾好衣服,說,剛來的。我住對麵,嫂子有要幫忙的,說一聲就行。小夥子慌裏慌張走了,秋萍覺得他緊張的樣子蠻可愛的,搭眼一看就知道是老實人,目光追著他的背影問,找長順有什麼事嗎?小夥子似乎更加慌張了,連說沒事的沒事的。小夥子叫誌忠,來自東北農村,那天他找長順當然有事,但是這個事卻不能讓她這個當嫂子的知道。這些都是秋萍後來才知道的。

秋萍抱著金貴在房間裏走來走去,看到靠牆的桌子腿邊有一張紙,抽出來看,是一張的士票,還挺新的。秋萍閑來無事,像在家裏對賬一樣從上到下看了一遍,二十六元,心疼了一下子,最後目光定格在日期上,竟然是今天的,時間是十二點四十九分。奶奶的,十二點四十九分不正是長順到火車站的時間嗎?火車十一點四十到站,她抱著金貴走出地道是十二點五分,出來時她專門看了火車站的表。然後像等什麼似的等到長順,也差不多就是這個點了,他說過是坐公交車去的,這個王八養的,滿嘴瞎話。秋萍隻覺一股怒氣往上躥,頂得她喘不上氣來,恨不能抓起手機立馬大罵長順一頓,她現在不光是心疼打的的錢了,她氣的是他為什麼要撒謊。

懷中的金貴大約感受到了媽媽心跳的不正常,仰起頭來定定地看著秋萍的臉,他的黑眼睛裏滿是恐慌和關注,他甚至朝秋萍笑了笑,露出僅有的四顆小白牙。他這是在安慰媽媽呢。秋萍眼眶一熱掉下淚來,在這遠離家門的地方隻有小金貴和自己親,有人和自己親就行,長順算什麼東西。轉念一想他可能怕自己心疼抱怨吧,秋萍便打消了給長順打電話的念頭,擦幹眼淚,拍拍金貴的後背,決定出去買菜。

門外誌忠剛剛洗完一身秋衣秋褲,曬在他門口的繩子上。秋萍向誌忠打聽了菜市場,好在不遠,抱著金貴出去。誌忠說是指路,一氣把母子倆送到菜市場口,中間金貴和誌忠對視了好幾次,大小二人都笑,很投緣的樣子。

長順回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下來,秋萍摟著金貴睡著了,桌上擺著四個菜,散發著混和的香味。長順渾身酒氣,也要上床睡覺,被秋萍死命推開了。秋萍利落地起身,整了整頭發,穿上外套,抱起金貴,又去拎癟下去很多的編織袋子,快步走出房門,長順這才明白過來秋萍是要走。長順攔住說,把老鄉送回住的地方,又碰到好幾個老鄉,他們非拽著喝酒。喝去吧,喝去吧,俺娘倆兒走,不耽誤你喝酒!長順奪過編織袋子扔回屋裏,金貴被驚醒哇哇大哭。院子裏的人都出來了,誌忠上前勸解,好說歹說幫著長順把秋萍勸回屋裏。

屋裏隻剩下三口人的時候,秋萍再也憋不住,放聲大哭。她後悔自己不該來,其實她不大願意到陌生的地方,婆婆勸她來,目的是照顧一下兒子,自家媽也勸她來,說男人結了婚,一個人在外長了不好,秋萍想了想就來了。長順自知理虧,無論秋萍說什麼都隻陪不是,想抱金貴,無奈他一伸手金貴就哭,隻好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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