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從十香園談起(1 / 3)

從十香園談起

藝家叢談

作者:盧延光

盧延光 廣東省開平縣人。1986年以來出版有《一百帝王圖》等係列畫集五本及個人其他畫集十多本。百圖係列分別在內地、台、港出版,1991年由新加坡出版英文版。曾獲中國圖書獎項5次,中南五省獎項2次,香港圖書獎項1次,新加坡圖書獎項1次。1988年被評為建國40年以來中國連環畫十家之一。曾為廣州市文史研究館副館長,國家一級美術師,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中國美術家協會連環畫藝委會委員,獲國務院專家津貼,廣東畫院特聘畫家。

嶺南的“怪異”來自於比較中原的地理、環境、氣候的相對獨特,南蠻與獠聚居之地的說法早就出現在兩漢、中唐。那時,黃梅的禪宗五祖,麵對嶺南來的慧能,他就常稱為南方來的獠。可見,那南方的酷熱,蛇蟲鼠蟻出沒橫行,山林瘴氣的毒水邪霧,令繁盛的中原人士累累視為不可居、不可活的不毛之地。曆代於是把嶺南作為首位的流放去所,幾近如今北邊蘇俄的西伯利亞。倘若談到文化,也幾近“沙漠”,文明更是無從談起。

然而此地也怪,到了中唐,突然由“ 獠”出身的慧能六祖爆出極端虛無主義的禪宗學說,風靡中國日後一千多年。五祖從這位舂米僧的偈語中不得不心生佩服,待到三更半夜,向六祖傳下衣缽,親自撐渡,再送一程。自此而揭起了佛教革命的平民化和中國化,一花五葉,流傳千古。

到了明清兩代,嶺南開始富裕,文化隻在發芽,而來自統治者堆裏又一直傳說此地常常冒出“皇氣”,所以有廣東明代朱亮祖在越秀山上建起“鎮海樓”,鎮壓“皇氣”之故事。又有清代提督張仕貴,天天開炮轟擊廣州白雲山摩星嶺打刹“皇氣”的傳聞。越秀山、白雲山分別是廣州新舊兩條城市中軸線的起點,風水學說謂之一城之氣脈。氣脈中有皇帝的氣象冒出,對當朝統治者當然是不吉利的兆頭。越秀山的五層樓至今仍鎮在山上的最高處,而白雲山的摩星嶺也是此山的最高部分,正對廣州最高的樓層、天河的中信廣場形成新的中軸線。山體中間有山澗名曰九龍泉,龍者皇也,泉者升騰水蒸氣也,事關風水。有皇氣必是造反之地,提督張仕貴天天例行公事似的向摩星嶺打炮。到了我們兒時,我又常常聽到廣東一歇後語說:“張仕貴炮打摩星嶺——望一望就走。”那是說張經年累月地打炮,打到疲憊、厭倦,以後照樣天天到打炮地點,炮已不打,但總歸要望望山頭。怪又怪在到了晚清,居然打著拜上帝教旗號的洪秀全,猝不及防地造反當了個半壁江山的“天王”,領導震驚中外辛亥革命的孫中山當上了中華民國第一任臨時大總統,洪秀全當了幾年天王,孫中山當了一個多月總統,異常短暫的經曆,據說是兩人被當地風水給搗糊了。“樓”鎮在那裏,“炮”打殘打散了“皇氣”,沒法子可想。其間又橫刺裏衝出一位震撼全國的維新人物康有為,其學說傾倒眾生。然而,百日維新,也隻百日。都是短命的。關乎風水,關乎國運?然而對於這片文化並不深厚、普及,優秀人物也並無堆積的地方,突然出現幾位劃破曆史長空的人物,也特別令人感到此地的古怪與神秘。

相對於政治、學術,嶺南美術也在明代發其獨特,一忽兒之間又產生一位名重大江南北的人物——林良,作為明代宮廷待詔,他與呂紀幾乎是明代花鳥畫頂級的代名詞。

如論厚積薄發,在嶺南這塊土地突然間出現的幾位劃時代人物,很難說是從文化層級上逐漸眾星拱月地產生出來,往往在突然間,打一個趔趄,一個閃失而爆出,令滿世界皆驚。辛亥後的黃埔軍校國共兩黨出了那麼多的將帥,到了20世紀80年代後的特區深圳,最先開放的廣東廣州,說句玩笑話,直至近日呼啦啦冒出的非典,也是明證。非典,來無頭,去無蹤,史無先例,一暴發,滿世界為之驚悚,避之唯恐不及,這也是怪異。

因為它的怪異,1937年遠在南京的傅抱石就在《民國以來國畫之史的觀察》,談到嶺南:“中國的文化,是從西來的,是從黃河流域發展到長江流域,再到珠江流域的。就東洋而言,從天山東走,到朝鮮,再到日本的。若是截開來看,在現在的情況,據個人的管見,似乎可以把文化的高下,隨時代看成一個反比例。即是文化發達愈早的地方,現在愈不行,愈倒黴。反之文化後起的地方愈前進,愈厲害。日本是後起的,印度早古,但也是最苦。在中國,珠江流域是後起的,黃河流域的西北最古,也最苦。假如這點推想有點像,那麼,中國畫的革新或者要希望珠江流域了。”傅抱石這裏的評價有點地理文化決定論,不過,就嶺南畫派的生長發展而言,最早提出改革中國畫並為之實踐的,倒是在珠江流域的廣州發生。而嶺南畫派在辛亥革命前後,打出折衷派要求變革的旗號,恰好又應了嶺南的一忽兒的怪異,在大眾毫無心理準備及文化積累基礎薄弱的情況下,由一群留學日本的海歸派,在上海辦起了《真相畫報》,開南蠻在全國藝術上的改革派係,矚目大江南北,衝擊中國繪畫的五髒六腑。

當然,清代的廣東美術也有一批彪炳史冊的高手,像黎簡以詩書畫三絕並稱;像東莞的張穆畫得一手好畫,為了畫馬,他幹脆養起了馬並天天摹寫;如謝蘭生的山水,蘇六朋、蘇仁山的人物,加上高劍父師專居派花鳥,有清一代都是一批可圈可點的人物。然而這些人物都因地理因素,阻隔於五嶺,文化又處於邊緣,大都在中原“沒世而不彰”。所謂名不出嶺南,這也是廣東文化的怪異。著名的香港學者周錫卻說:這是嶺南人曆史傳統的“不幸”,假如你不曾到中原去“亮相”或得到國內某位名流的賞識,那麼,憑你有天大的本事,也注定要“沒世而名不彰”。

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沒世不彰與舉世皆驚兩個極端帶給國人對嶺南文化的神秘感與怪異感。嶺南畫派的成因及其發展已成為中國曆史上學子人數最多,影響最廣(直至歐美),紀念地最眾的一個流派,也隨之成為國人直到今天仍不絕地反複叩問及爭論不休的話題。

談嶺南畫派,我們得從十香園談起。

從十香園談起

廣州的十香園住著嶺南畫派的兩位先祖,居廉、居巢。著名學者周錫談到居廉、居巢的花鳥畫謂其在宋孟之間,宋光寶和孟麗棠直接又均從清代花鳥畫主流派惲南田那裏繼承。

周錫謂:“居巢拜宋孟為師,居廉則私淑兩人,並時時臨摹宋光寶的作品,偶爾亦作幾筆花鳥。他曾刻一印,文曰‘宋孟之間’,可見他們對宋孟的取舍,吸收。”

傅抱石謂南田“夙以父兄誌,誓不仕二姓,自號抱壅客,安命聽天,不知戶外為秦為漢,可知其氣節。”又謂南田“憔悴枯槁,猶可想骨性之殊傲,南田豈獨詩畫傳世已哉?其位置亦不在王冕、沈周之下”。曆史上居廉居巢同樣持有氣節高韻的心境,所倚師門,取乎法道自是心性相連相通,同出一脈。可見,選擇惲南田是他們的性格使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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