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往來信件

(一)裏爾克與露

裏爾克瘋狂地愛上了她,尼采失望地愛上了她,而弗洛伊德則對她有一種夾雜著愛情的友誼,他們給露寫了幾百封信。我們在此選了一束,以讓心跳回響得更久。

①爾克致露

1897年6月8日,慕尼黑許多年以後,總有一天,你會完全明白你對我意味著什麼。

你對我就像山澗的清泉對焦渴者。

如果這個焦渴者是個正直和懂得感恩的男人,他不會一下子就從陽光中吸走所有的力量和清純,然後奔向新的太陽。他將在它的保護下,呆在離它很近的地方,以便聽到它的歌聲,然後建一座小屋,住在那個安靜的山穀裏,直至眼睛看花了太陽,心胸變得開闊而善解人意。我建了許多小屋,然後———住下了。

我清澈的山泉啊!我是多麼感激你!我不願意再看到花朵、天空和太陽———除非它們在你的身上。世間萬物,隻要你看著它們,它們就會變得更加美麗、更加神奇。你帽子上的鮮花———當我沒有你也必須麵對世界的時候,我就知道這一點———在苔蘚中冷得發抖,它孤獨、黯淡,在你的善良中反射著光芒,它顫抖著,好像在用它的小腦袋觸碰著天空。天上的陽光照亮了你的內心深處,它透過塵埃,獨自來到你的身邊,改變了模樣,在你靈魂閃亮的波浪中,變成無數閃光的雨滴。我清澈的泉水,我想通過你來看這個世界,因為在這個時候,我看見的不是這個世界,而僅僅是你,你!你!

你是我的節日!當我夢中見到你時,我的頭發上永遠都有鮮花。

我想把鮮花插到你的頭發裏。什麼花?沒有一朵鮮花有你那麼動人、樸實。在什麼樣的緣月去采摘它們?但我現在相信,在你的頭發中,永遠有一個花環,或者一個花冠———我從來沒有在別的地方見到過你這樣。

我從來沒有見到過你,因為我不想向你乞求;我從來沒有聽到過你的聲音,因為我從來不想相信你;我從來沒有期待過你,因為我從來不想因你而痛苦;我從來沒有渴望過你,因為我也沒有權利跪倒在你麵前。

我屬於你,就像拐杖屬於行者,但我沒有支撐你;我屬於你,就像臣民屬於國王,但我沒有讓你富裕;我屬於你,就像最後一顆小星星屬於夜晚,盡管夜晚幾乎看不清它,不知道它也在閃光。

萊納

②爾克在慕尼黑致露·安德烈亞斯-莎樂美

1897年6月9日,星期三下午,慕尼黑

我通過雨中的街道

走出了你的家門

我相信路上的每個行人

都看見我目光炯炯

贖罪的靈魂喜氣洋洋。

在路上,我想不惜代價,

向眾人掩飾我的喜悅,

我想快快地把它帶到家中

讓黑夜像一個珠寶盒子

把它深藏在裏麵。

然後,我將從黑暗中

把珠寶一一取出

都忘了朝哪裏看;

因為房間的每個角落

都充滿了,充滿了珠寶。

我富裕得無以複加

黑夜從未見過這情景

露水也未曾目睹;

就像新婚的處女

從不知愛情的滋味。

它如王冠般富麗堂皇

星星就是它的寶石。

誰也不知道。我像個國王

坐擁滿城的珠寶

我知道誰是我的王後。

這新來的風暴斷斷續續,暴風雨過後,陽光燦爛地照來,輝煌得讓我高興地以為房間的每個角落真的都是黃金。我富裕而自由,回到了夢中,下午的每一秒鍾,我都沉浸在夢中。我今天再也不想出去。我想做一些輕快的夢,用它們的光芒當花環,來點綴我的房間,以便迎接你。你的手放在我的手上和頭發上,給我降福,我想把這種降福帶到夜裏。我不想跟任何人說話,生怕破壞了你的聲音,它像琺琅一樣在我的聲音上顫抖,使我的聲音變得更加溫柔。夕陽西斜,我不想看見任何燈光,以用你閃閃的目光點燃千枝神秘的幹柴......我想向你站起身來,就像孩子在歡快的早晨大聲地祈禱,就像火箭在孤獨的星星中衝天。我拒絕沒有你的夢和你既不能滿足又不想滿足的欲望,我不想做不是讚美你的動作,不想種不是點綴你的鮮花。如果鳥兒不知道前往你家窗前的路,我都懶得跟它打招呼;如果溪水沒有你的倒影,我絕不去喝它。我不想訪問你的夢沒有(像來自別處的魔術師)光臨過的地方,也不想住在你沒有在那裏休息過的小屋中。認識你之前的歲月和那個時候的人我想統統忘記,那些人,如果他們配的話(因為我太幸福了,不願做忘恩負義的人),我會在路過的時候,在他們的墳墓上,留下一些已經褪色的回憶。

③露的絕交信

露·安德烈亞斯原莎樂美在柏林致裏爾克

施馬根多夫,1901年2月26日,星期二

最後的呐喊。

既然現在一切都沐浴在陽光下,我的周圍靜悄悄的,生活的果實已經成熟,飽滿而甜蜜,在瓦爾特斯豪森度過的那兩天,我像母親一樣走向你,現在我們想起來還是那麼親切,所以,我不得不最後盡一次義務。那就讓我像母親一樣把我幾年前跟澤梅克長談了一次之後所訂的義務告訴你吧!如果你在陌生人身上冒險,你要對自己負責。相反,如果有了契約,你就必須知道我“為什麼”不斷地重複那條是惟一健康的道路:澤梅克害怕卡辛那樣的命運。你身上被你和我叫做“他人”的東西(那個人一會兒過於激動,一會兒很受壓抑;一會兒極其膽怯,一會兒極其衝動)是他所害怕的一個夥伴,因為他對他太熟悉了,因為他的心理失衡會發展成脊椎病或精神病。然而,這並不是不可避免的!在《僧侶之歌》中,在先前的很多時候,在去年冬天,今年冬天,我覺得你非常聖潔!現在,你是否明白,我看見你再次失控,舊病複發,心中是多麼擔憂和狂怒?意誌重又癱瘓,神經一陣陣驚跳,盲目地服從任何暗示,撕裂你的身體組織,而不是完全回到過去,以便在那裏同化、準確地創造和調整!在瘋狂而非事實的統治下,搖擺不定、語氣的提高和突然的肯定又重新交替!我最後感到自己都變形了,痛苦得變了模樣。我勞累過度,不再行走,好像身邊有個木頭人,再也頂不住真正的酷熱,我所有的力氣都使盡了。最後,我越來越經常地拒絕你———我讓你把我帶回到你的身邊,那是因為澤梅克的這幾句話。我已經感覺到了:因為堅持不懈,你痊愈了!但又出現了另一件事———像是對你產生了一種可悲的罪惡感:自從到瓦爾特斯豪森以來,盡管我們年齡相差很大,我得不停地長大長大,直至我們分手時我那麼高興地把結果告訴你的時候為止。是的,那些話顯得很奇怪:直至找回了“我的青春”!因為隻有此時我才感到年輕,隻有此時我才像別人18歲時那樣:完全成了我自己。所以,你的身影———在瓦爾特斯豪森,我覺得你還是那麼溫柔和結實———慢慢地在我眼前消失了,如同野外(就像伏爾加河畔廣闊的景色)的一個小東西,那隱約可見的樅樹屋不再是你的屋子。我不知不覺地服從生活中的偉大計劃,它已經為我準備好了,微笑著拿著一個讓人出乎意料和難以理解的禮物。我懷著巨大的謙卑接受了它,我清醒得像個慧眼者,向你說出了這句話:還是這條路,麵對著你隱隱約約的上帝,跟著走!他能做出我再也不能而且早就不能為你做的事:降福於你,給你陽光,讓你成熟。我在那漫長的道路這端這樣鼓勵你,希望你找回自己,我隻能做到這一點,以免你遇到澤梅克所謂的“最艱難的時刻”。所以,在我們要分手的時候,當我在你的一張紙頁上寫上我最後的幾句話時,我會如此激動:無法說出它們,而那又是我想告訴你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