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我所認識的露·安德烈亞斯原莎樂美。男性成分和女性成分在她身上得到了完美的結合。我們多多少少都把這兩種成分掩藏了起來,但它們或多或少都活躍著,或受到與它們作鬥爭的教育和社會習俗的沉重壓迫。真了不起———誰能這麼了不起———露把它們緊密地結合了起來,結合得這麼緊,以至於產生了她那個時代如此罕見的一個人———一個自由的女人。

我相信她是現代社會第一個自由的女人,她不必打碎男性或家庭枷鎖,她不是王後,也不是寡婦,沒有丈夫和父親的遺產。她空手進入了生活,惟一的武器就是她的美貌、超群的智慧和俄羅斯帝國賦予已故高官的子女的一份年金。

這一點非常重要:自由要以必要的金錢為前提,需要經濟基礎。露先後當過記者、小說家、文論家和精神分析學家,從來沒有依靠過哪個人來替她支付房租、路費或住旅館的費用。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後的艱難歲月中,弗洛伊德有時幫助她,但那是老師對學生的幫助。

物質的獨立得到保證後,還有別的什麼讓露成了“自由女人”的鼻祖呢?一說出這幾個字,我們眼前立刻就出現了一個蕩婦形象,她袒胸露腹,而她年幼的孩子卻在家中已經熄滅的爐火前瑟瑟發抖。我有點誇張了。在思想深處,大家都覺得自由的女人就是背叛自己的性、義務和普遍的社會責任的女人,而社會責任是家庭細胞幸福、和諧的保證。100年前,這一點更不會錯。

露本人就是一個異端的女權主義者,請注意,這一點上,這個女人做得非常完美。她那個時代的女權主義者吵吵嚷嚷,反對男性的壓迫,對此,露大致是這樣回答的:“別管男人們想幹什麼,按照上帝的旨意去做,他是你惟一的主人。這就是自由。”但她的建議好像並沒有太多的人願意聽!

今天,我覺得我們可以這樣說:“一個自由的女人,就是能選擇自己生活的人。”這是我們所能作出的最好的定義。傳記作者們會說,在構成我們的無數麻煩、我們所接受的教育和我們所誕生的社會階層之間,留給人類的自由空間十分狹窄。這一點是肯定的。但一切都表明這一空間是存在的,人們就是在這個空間選擇自己的生活。萬一失敗,則可以改變多次:人們有權犯錯。從15歲到65歲,據露的切身體會,65歲是女性的性欲結束的年齡,人們有權從事一種或兩種職業,有權旅行、愛或者不愛某些男人,有權歡笑和哭泣,或者,如果她們有此愛好的話,也可以在50年中獻身於她們所喜歡的一個不忠誠的男伴,每次放縱之後,這個男伴總是像橡皮筋一樣彈回到家裏———有一天,人們終於在小汽車裏抓住了他......如果這是你選擇的命運,不受家庭、社會和(職業或友情)環境的強迫———大家都以為知道得比你更清楚什麼東西對你有益———總之,如果你不受“別人”控製,你就是自由人。這並不意味著你不能做錯事,但你必須是自由去做的!

從這一點上來看,露是自己決定自己命運的一個典範。形形色色的人:她母親、吉洛牧師、保爾·雷、尼采和被她找來閹割的那個奇怪的丈夫,在做決定的時候,都像鴨翅膀上的水,滑掉了。在這種情況下,讓人覺得有意思的是她非常幸福。還有什麼比這樣一個幸福的女人更罕見呢?她公開自己的幸福,把幸福寫在臉上,並對別的女人說:“你沒有成為男人,享受這一機會吧!做一個女人是多麼了不起,真是好極了!”

她從來不內疚,也不後悔,在這一點上,大家真的很羨慕她!從這方麵看,她身上的女性成分是無聲的。

她之所以離開尼采,是因為吸引了她幾個月的知識失去了誘惑力。她就像那種女人,男人送了她許多首飾,她戴上走了,扔下那個垂頭喪氣的男人。

當她把雷打發走的時候,她清楚地知道這等於殺了他。

當她拋棄裏爾克,以便能追別的小夥子時(她殘忍地說了出來),等於用匕首刺死了他。

因此必須承認這一點:一個自由的女人往往是殘忍的,比如說露。另一個自由的女人,喬治·桑也跟她完全一樣。

幾個世紀以來,大部分道理都是勸女人們要耐心、寬容、忍讓,溫順地服從她們的伴侶。隨著物質上的獨立,這些道理都消失了。人們有時忘了她們曾經是完整的,包括那些家境富裕的女人。等待那些出軌的女人的是多麼可怕的命運啊!今天,婚姻不再是監獄,而是車站的候車大廳:人們進去又出來,這並不妨礙大家有感情,但沒有誰比一個失去了愛的女人更無動於衷了。如果是她要中斷關係,小心那冷冰冰的話啊!

露常常跟男人斷絕關係,而且並不總是彬彬有禮。但這是一個幸福的女人,像陽光一樣燦爛,她逃離了性愛,兩訖了,她已經充分享受過了。在她之前,從來沒有一個女人被那麼多男人愛過,也許除了幾個女演員。她對此決不會不高興,盡管她更多的是想愛別人而不是被別人愛:這一點不那麼女性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