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向藍天放飛靈魂(2)
風琴響,風琴的曲子很熟,是何剛的《思念》。
一位老師彈著風琴,孩子們跟著文燕和文燕請來的江老師排練舞蹈,文秀是導演。
“停。”文秀走到文燕麵前:“江老師,你跳得很好。姐,這個動作應該是這樣的。”說著,示範,文燕認真地學。
“姐,你的腿再抬高一點,對,對,就這樣轉。”文秀教得認真,文燕學得認真,再認真,也學不像。
“姐,你可真急死我了,這麼簡單你都學不會,還說你是宣傳隊的,就你這兩下子,怎麼跳出感情來?”文秀邊說邊學文燕的動作,大家都笑。
文燕不服,再來,踢腿,轉,摔在地上。
大家又笑。
文燕坐在地上也笑:“我不行了,不比當年了。文秀,你把那動作是不是改改,你設計得也太專業了,像我這樣笨手笨腳的怎麼能跳得了?江老師你說是吧?”
文燕尋找同盟,江老師趕緊表態:“是……像咱們這樣是覺得難了點。”
文秀說:“江老師你以前也跳過舞,再簡單點就成正步走了,你說對吧?”
江老師也不得不表態:“對……對……”
文燕笑著說:“姐求你了,再稍微簡單一點點。”
文秀大度地說:“好,就再簡單一點。”
於是文燕宣布今天就練到這裏,孩子們離去,江老師也離去,文秀讓蘭蘭帶著天歌也走了,然後對文燕說:“姐,咱們出去走走。”
周海光在商店裏,笨拙地挑選衣服。今天是七月二十八號,唐山大地震的忌日,也是文燕的生日。他要給文燕買一件生日禮物,最後還是在售貨員的建議下買了一條連衣裙。
文燕的宿舍裏,桌上擺著蛋糕。牆上,是向國華一家的照片,文燕和文秀站在桌前,麵對照片和蛋糕。
文燕喃喃地說:“爸,媽,今天是我的生日,也是你們的忌日。我和文秀站在你們麵前,我們很想你們。爸,媽,我會照顧好文秀的,文秀海光生活得很幸福,你們放心吧。”
姐倆都看著爸媽的照片,落淚。
敲門聲。
文燕開門,是海光,手裏提著兜。
文燕很冷,低頭垂眉:“進來吧。”
文秀很熱,眉開眼笑:“海光,你來得正好,今天是姐姐的生日。”
海光有些尷尬:“我記著呢。”
“我自己都忘了,是文秀提醒我的。”文燕說。
海光把兜放在床上:“文燕,祝你生日快樂。”
“謝謝你還記得我的生日。”文燕淡淡一笑。
文秀打開兜,發現裏邊是一條連衣裙,拿出來,往文燕身上比:“姐,你看這裙子多漂亮。”
海光看著文燕,不知說什麼。
“海光,這是給姐買的生日禮物吧?”文秀問。
文燕朝海光擠眼睛。
“是給你的。”海光說。
文秀愕然。
七月二十八日的夜晚,唐山是一個燃燒著火焰與哭聲的城市。
所有的地震幸存者都走上街頭,在街頭焚燒冥幣。
所有的街道都燃成火龍,火光把一個曾經死寂的城市勾畫出輝煌的剪影,投向天穹。
哭聲,哭爸,哭媽,哭丈夫,哭妻子,哭兒女,哭兄弟姐妹,大海狂潮一樣的哭聲席卷大地,直衝天庭,搖落滿天星鬥。
黑色的紙灰騰空而起,如無數黑色的蝴蝶在夜空中狂舞,如無數死去的亡靈在昔日的家園蝶變。
何大媽蹲在火光中燒紙。
海光、文燕、文秀跪在火光中燒紙。
蘭蘭和天歌跪在火光中哭泣。
黑子也跪在熊熊的火光中燒紙。遠遠地,看著何大媽,文秀,文燕,他號啕大哭,隻有在眾人的哭聲中,他才敢哭出自己的聲音。別人哭死人,他哭活人:“媽呀,我想你,我來看你了。媽,你的兒子不能再給你盡孝了……”
他朝著何大媽連連磕頭。
也許,整個唐山隻有郭朝東沒走到街上去哭,他在自己的家裏煩,什麼也幹不下去,也不知道幹什麼。
還有一個人也沒到街上去,是常輝,他來到郭朝東的家裏,是郭朝東叫來的。
“常輝,我待你怎麼樣?”郭朝東待常輝坐下,便問。
“怎麼這麼說話?你待我像親兄弟一樣,咱倆沒的說。”常輝笑。
“那好,我遇到了一點麻煩事,本來不想找你幫忙……”郭朝東打住,看常輝。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這條命是你保的,你就直說吧,跟我還有什麼客氣的。”常輝忙表態。
“我叫你去殺人……”郭朝東的眼直了,直直地盯著常輝。
“殺人?你又跟我逗……”常輝沒在意。
“不是逗,是真的。”郭朝東的眼仍直。
“殺……殺誰呀?”常輝看出郭朝東的眼神不正常,緊張。
“公安局要找的那個瞎子女孩。”郭朝東說。
“殺瞎子……我……我……”常輝的腿顫,舌頭也顫。
“她的眼睛很快就要複明了。”郭朝東咬著牙說。
“郭……處長……銀行的事……是你……”常輝看著郭朝東很害怕。
郭朝東點頭:“一旦她認出了我……”
“郭處長,你叫我幹啥都行,殺……殺人的事我不敢幹。”常輝的全身都顫了,顫著跪在郭朝東麵前。
“你想活命,隻有殺了那個孩子,如果我完了,你也就完了。你在地震時發國難財,誣告周海光,還有包庇我,你想想你還能活嗎?”郭朝東的眼睛盯得常輝發毛,好像郭朝東要殺的不是孩子,是他。跪著,顫,說不出話。
“沒出息的,給我站起來。”郭朝東命令。
常輝顫抖著站起來,站著顫。
“常輝,咱倆是一根線上的螞蚱,誰也別想跑,隻有殺了那個孩子,案子就變成了無頭案,永遠也破不了,保住了我也就保住了你。我可以給你提幹,讓你過上好日子。”郭朝東反複申明利害關係。
常輝顫抖著看郭朝東,似郭朝東在顫,像地震中積木一樣的樓房。
周海光帶著文燕來到新建成的SOS兒童村,建得很漂亮,紅色的樓房掩映在綠色的樹林中,綠色的草坪上堆疊著假山,流著潺潺的水。
“文燕,這就是你父親生前的願望,這個村子可以收養一千名兒童,不久就可以開村了。”周海光邊走邊給文燕介紹。
幾個年輕姑娘也在這裏看,見到周海光,都圍上來。她們是想來這裏工作,不知道要什麼條件。
周海光說:“來兒童村工作是有嚴格規定的,具體的還是請民政局的老張給大夥說說,他比我懂。”
老張說:“SOS兒童村是一個國際性的民間慈善組織,是以家庭方式扶養、教育孤兒。並用SOS這個呼救信號,呼籲全社會都來關心和幫助那些在災難中幸存的孩子,使那些在災難中幸存的孩子重新得到母愛和家庭溫暖。來兒童村工作的媽媽,要求的條件也非常嚴格,要求媽媽有很高的文化素質,把小愛化做大愛,把愛無私地獻給孩子。在兒童村工作期間,媽媽是不能戀愛和結婚的,還要有愛SOS兒童村的精神,我們對媽媽們的審核也是非常嚴格的。”
幾個姑娘聽了目瞪口呆。
一個大膽的姑娘說:“愛孩子們,我能做到,可不戀愛,不結婚,我覺得就難了點。”
幾個姑娘點頭。
文燕無言地看著她們。
海光走近文燕說:“文燕,你們那個孤兒院要合並到兒童村來,你考慮一下,下一步去哪裏工作。”
文燕點頭,點得沉重。
地震中,東湖周圍最慘,片瓦無存,由於地震前就是塌陷區,震後也沒有重建,這裏成為空白。市區建設中清理出來的大量廢墟就都拉到這裏,堆成大大小小的山頭。市裏幹脆在這裏填土疊石,種樹栽草,搞成一個最大的花園,成為人們更喜愛的遊樂場所。
小冰的眼睛日漸好轉,就是悶,整天喊出去走一走,黑子和顏靜便帶她到東湖來玩。他們在卵石鋪就的小徑上走,小冰要去劃船,顏靜說:“小冰,你要聽話,要是不小心眼睛弄上水,就不好辦了。”
小冰很聽話,不再嚷劃船:“那我們去哪玩兒呀?”
黑子四麵看,看哪裏人少,最好沒人,找沒人的地方玩,他對顏靜說:“你帶小冰去那邊,那邊沒有人,我去給小冰買點吃的。”
顏靜囑咐小心些,黑子說:“我有數。”
黑子走了,顏靜也領著小冰朝沒人的地方走。
常輝悄悄跟上來。
顏靜和小冰坐在草地上,麵對湖水,等黑子。小冰說:“阿姨,這個公園是什麼樣子,我媽以前怎麼沒帶我來過?”
顏靜說:“這個公園是新建的,是咱唐山最大的公園。這裏邊有山,有水,可漂亮了,等你眼睛好了,阿姨再帶你來玩,到那個時候,咱們一起劃船、爬山……”
顏靜把自己的眼睛給了小冰,代她看。
小冰聞到花的香氣,要花,顏靜說:“那邊路不好走,還是不去了。”
小冰說:“不嘛,我要。”
顏靜無奈:“那好,你坐在這兒別動,阿姨去給你摘,你要聽話千萬別動啊。”
小冰答應,顏靜去給她采花。
常輝見顏靜離去,從一棵樹後麵走出來。
黑子買了汽水麵包,提著走。大劉在後麵悄悄地跟著,黑子沒發覺。
小冰高興地等花,唱著等。常輝向小冰逼近,掏出手槍,想一想,又裝起來,空手走。
小冰聽到腳步聲:“阿姨你回來了?”
常輝站下,看著小冰。小冰拉住常輝的手:“你是誰?怎麼不說話?”
常輝四下看看無人,一把捂住小冰的嘴,一隻手狠掐小冰的脖子,把小冰按在地上。
小冰的兩腿亂蹬,常輝稍一鬆手,小冰咬住他的手,常輝抽手,小冰喊:“救我……黑子叔叔……救我呀……”
黑子聽到小冰的喊聲,緊張,扔掉手裏的東西,跑。
跟在後麵的大劉見黑子跑,情知出事了,追。
顏靜拿著一把花往回走,聽到小冰喊,跑。
常輝騎在小冰身上,死死掐住小冰脖子。小冰眼睛上的紗布讓血染紅,兩腳亂蹬。
黑子跑來,見狀,不顧一切地撲向常輝,常輝翻倒在地上,黑子騎上去,壓著,狠揍。常輝頓時口鼻流血。
小冰趴在地上大聲喊:“叔叔……叔叔……”血,從紗布下流。
黑子像瘋了,抓住常輝的頭往地上撞,常輝不停地掙紮。
顏靜跑來,見到小冰眼上的血,嚇壞,抱起來,小冰哭叫,顏靜哄:“小冰不哭,小冰你千萬別哭。”一邊哄一邊看黑子和常輝廝打,怕黑子吃虧。
黑子雙手掐住常輝的脖子,一邊掐一邊往地上撞:“我弄死你!我弄死你!”
常輝毫無招架之力,在黑子身下掏出槍,頂著黑子的肚子開槍。兩聲槍響,子彈穿過黑子的背,黑子雙手掐著常輝,眼睛直了,口流血,倒在常輝身上。
大劉快速追過來,邊跑邊掏槍。
顏靜抱著小冰大叫:“黑子哥……黑子哥……”
小冰大聲哭。
常輝推開黑子,滿身是血地爬起來,跑。
沒跑幾步,大劉追上來:“不許動,把槍放下。”
常輝站住,轉身,看著大劉,槍也對著大劉。
顏靜抱著小冰跑到黑子身旁,叫:“黑子哥,黑子哥……”
小冰哭喊:“叔叔……叔叔……你怎麼了……”
“放下槍,放下!”大劉怒喝。
常輝看著大劉,舉槍,對準自己的頭。
槍響,常輝倒下。
遠遠地,郭朝東走了。
郭朝東來到常輝的辦公室,辦公室裏三張桌子,有一個幹部在辦公。見郭朝東進來,幹部問他有什麼事,郭朝東給他一份材料讓送到宣傳部去,幹部出去,郭朝東由衣服裏拿出一個厚厚的紙包,放進常輝辦公桌下的櫃子裏。
黑子閉眼躺在醫院裏,已是奄奄一息,被各種管子纏繞,顏靜流著淚在一邊看著。
門口站著大劉。
董醫生走進來,顏靜站起:“小冰的眼睛……”
董醫生說:“孩子的眼睛失明了。”
大劉一聽便急:“還能治好嗎?大夫你一定得想想辦法呀。”
“隻有移植眼角膜,可我們的眼睛庫裏沒有。”董醫生說。
顏靜馬上接上:“醫生,用我的。”
“活人是不能捐獻眼角膜的。”董醫生說。
“用我的,用我的眼角膜。”黑子說話,聲音微弱。
兩名公安民警仔細搜查常輝的辦公桌,兩名幹部在一邊站著。
郭朝東走進來。
一名公安搜出一個紙包,郭朝東的眼睛盯在紙包上。
公安打開紙包,是大摞的人民幣。
兩名民警把紙包和筆記本裝進袋子帶走。
一名幹部說:“沒想到啊,工商銀行的殺人盜竊案是常輝幹的。”
另一名說:“要不他怎麼能殺孩子呢!”
郭朝東長歎:“唉,誰能想到啊。”
病房裏,顏靜撫摸著黑子的手,流淚。黑子睜眼,看顏靜,抬手撫摸顏靜的臉,抹去眼淚。
“黑子哥,你怎麼樣了?”顏靜哭著問。
“該哭的時候你不哭。”黑子給顏靜擦著淚說。
“我知道我不該哭。”顏靜說著想笑,卻哭得更凶。
“我終於該走了,別告訴小冰和我媽,別讓他們傷心。”黑子說得安詳。
顏靜看著他,點頭。
“記住把我的眼睛留給小冰,我要和小冰用同一雙眼睛看世界。那世界一定是別一種樣子。”
顏靜又哭:“黑子哥,你別說了。”
黑子仍說,安詳地說:“顏靜,你讓我放心不下。”
顏靜流淚,不說話。
“顏靜,我愛你,你跟著我受了很多苦。”黑子一臉苦澀。
顏靜卻笑,流著淚笑:“黑子哥,我的好黑子哥,我終於知道了你愛我,隻要能多和你待一分鍾,我就很滿足。”
“你這麼漂亮,找個好人家,好好地生活,小冰就托付給我媽吧。”黑子摸著顏靜的臉。
“黑子哥,我愛你。”顏靜搖頭。
“顏靜,聽我的話,把那個毛病改改,做個好人。”黑子仍摸著顏靜的臉。
“我知道。”顏靜哭。
“我也想做一個好人,隻有等來世了,這樣死也算值了。”黑子說話的聲音更弱,手由顏靜的臉上滑下。
大劉扶著何大媽走進來,何大媽進門,黑子就哭了,連叫:“媽……媽……”
何大媽看兒子這個樣,也哭:“黑子,媽來看你了。”
“媽,周年那天,我站在遠處看到了你。”黑子拉住媽手。
“那天,媽夢見你回來了。”何大媽拉著黑子。
黑子笑了,看著媽笑。
顏靜見不好,大哭,撲在黑子胸前哭。
何大媽看著兒子,說不出話來,隻有眼淚不住流。
黑子拉著媽始終沒撒手。
就這樣,死了。
黑夜,顏靜一個人,在靜靜的街道上燒紙,隻有眼淚,沒有哭聲。
何大媽坐在醫院辦公室,仍在擦淚。
董醫生說:“大媽,您要當心身子,您兒子生前有個願望,要把他的角膜捐獻給小冰。”
何大媽流著淚點頭。
“您兒子自願獻出自己的角膜,我們感到非常欽佩。”董醫生說。
何大媽流著淚點頭。
“這是一張自願捐獻器官協議書,請您在協議書上簽字吧。”董醫生說。
何大媽在協議書上簽字,點點滴滴,許多淚水也落在協議書上。
顏靜坐在小冰床邊,給她擦汗。小冰睡著了,胳膊上還吊著輸液的管子。
文秀和海光走進來,一見文秀,顏靜便抱住,哭:“嫂子……黑子哥……”
文秀邊給她擦淚邊勸:“別哭了,別哭了,啊。”
“都怪我不該離開小冰,是我害了黑子哥。”顏靜抽噎。
“顏靜,不怪你,是有人要殺害小冰。”海光說。
文秀給他介紹了海光,顏靜叫了一聲海光哥。
海光說:“你和黑子的事我們都知道了,易局長和你談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