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縈繞的雨聲(2 / 3)

六月的古城河是那樣的肥美,河邊的荊條花和野刺梨開出一叢叢的花,都是那般淡白,小朵。柳樹濃綠,依依,披掛下來。穿條,鮁魚,鯽魚,在逐浪,不時地躍出水麵,魚鱗閃耀陽光銀輝的光澤。陳孝東坐在岸堤上,用大頭針自製的魚鉤釣魚。水麵上撒一把飯粒,小魚馬上跳起來,河麵湧起密集的水泡。陳孝東是我同桌,家在離中學兩華裏的塘底,他每天中午都要釣魚。他是我班最黑的人,臉像淤泥雕的。他家裏種了許多甘蔗,產蔗的時候,他就用書包裝來給我吃。他說話口吃,喈喈喈,半天說不出一個詞。

校園並不大,學習生活比我們想象中的要豐富和鬆弛一些,我們也總是把課餘活動擴充到古城河的北岸。北岸是古城山,山下有一片蔥綠的菜地,和一個石灰窯廠。菜地種著黃豆,地瓜,番茄,玉米,黃瓜,紅薯,遠遠看去,色彩濃鬱,瓜香撲鼻。正午,或晚自習前,我們就像一群特務,偵察好地形,呈扇形,鑽進菜地,饕餮一番。古城山並不高,海拔不到四百米,卻岩石壁立,山腰上有一個長約百米的溶洞。山脊中間刀劈一般開裂,形成高約五十米長約兩百米的一線天。這是我們的樂園。它永遠被我們破解不了的神秘,成為我們逃學的理由。我們帶著菜地裏偷來的地瓜番茄,帶著小鋤頭,夢想著在溶洞裏發現寶藏。塘底的村民說,有一天夜裏,雷把山上的巨岩劈裂,房子大的石頭滾落下來,全村人居然沒有一個人聽見。這是一座神山,他們說。對於我們而言,這是一個迷宮。在1995年前後,我都已經參加工作幾年了,我路過古城山,看見溶洞門口建了一座廟,香火十分鼎盛。同車的人說,那是陳進國父親建的,香錢一年收入過萬呢。我十分驚訝。陳進國初中畢業去當了兵,退伍複員後在市區開了一家“西雅園酒家”,距我單位五百米。他是我班發跡最早的一個人,那時年收入就有幾十萬。他和我們來往得很少。一次,我的一個女同學對我說:“你能否去陳進國那裏,要回伍千塊錢。”我說,他那麼有錢,怎麼會向你借錢呢。女同學說,不是借的,托他辦戶口,給了伍千,一年多了,他不辦也不退錢。隔了兩年,“西雅園酒家”關了門,陳進國不知去向,十幾年啦,我們都沒有他的音訊。據黃誌剛說,陳進國離了婚,財產留給了妻子,落了一屁股走。至於為什麼欠債,也許隻有陳進國自己知道。

不得不承認,那時我們都是一群貪玩的人。薑永忠,黃誌剛,陳進國,汪海峰,章仕旺,楊禮標,都是“著名”人士。老師一說起這些人,頭就搖得像個撥浪鼓。班上有一個叫章仕旺的,個頭最高,坐在教室最後一排。曆史老師葉開炎戴一副老花鏡,講紅軍長征。老師問:紅軍長征經過哪些地方呀?黃誌剛說:“臨湖”。葉老師把眼睛拉下鼻梁,懸著額頭,走到黃誌剛的桌邊,說,你學的是誰的曆史。黃誌剛狡辯說,我不是說長征經過臨湖,是說我的筆在臨湖買的。周老師說,你真是無恥。周老師鼻子吸吸,一顆粉筆打在章仕旺的頭上,說,你個流氓,上課還吸煙。章仕旺站起來,一根煙管藏在褲兜裏,說,我不抽煙就要打瞌睡。我們哄堂大笑。章仕旺抽旱煙,有一根短煙管,煙嘴包著黃銅,他不愛說話,他看不慣誰,就冷不丁地把煙嘴敲在誰的頭上。他有一個遠房外公在鄭坊街上開雜貨店,他一個星期去兩次外公家,去一次,偷一次黃煙絲,用作業本的紙包好,放在衣袖裏,帶回學校。薑永忠則喜歡練武,哪裏有人打架他就去哪裏。在我們寢室,三天兩天給我們表演鯉魚打挺。他爸爸是學校裏的老師,住在我們宿舍隔壁。中午飯我們都在寢室裏吃,圍著一個大木箱,吃鹹菜,不是醃菜肉就是黃豆酸蘿卜。薑永忠端一個小碗,半碗菜半碗飯。他把碗放在木箱上,爬上床,吼一聲,說,表演一個動作給大家看看。我們鼓掌。表演完了,他碗裏的菜全被我幹光。電影《少林寺》公映後,薑永忠對武術到了近乎癡迷的程度,上課也把汗衫卷裹在腋窩底下,老師看不慣,說,你要麼打赤膊要麼穿得整齊一些,你這種做派是流氓的做派。薑永忠說,我腹部的六塊肌肉不露出來就難受。他站起來,六塊肌肉像六個算盤子。邱世彬對薑永忠的六塊肌肉不屑一顧,說,有一次我和他打架,我手抱廊柱,斜著身子,飛起一腿,把他踢倒在水窪裏,他抱著頭就走了。我讀師範的那年,薑永忠當兵去了。他寄來照片,胸前抱一把吉他,英姿勃發。在師範三年,我們一直通信。他戀愛了,來信通報以下,失戀了,也通報一下。有一次他割了包皮,也特意來信。我倆有著深厚的友誼,但來往很少,十年見不上兩次麵。我們都相互陌生了。他做小家電銷售,天南地北。他的個性是一個很難讓人產生信任感的人,有痞性,但我確實很惦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