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些年,我們放棄一切,在詩歌的道路上放歌南山,飲馬信江,腳步印證大地的遼闊,讓靈魂敞開月亮形的門,迎送日出日落,我們在風中結伴而行。
偷窺者
在第十九頁,偷窺者翻到了一幅迷宮圖。圖形是兩個字:女人。他在圖形上,用鉛筆勾勒了一個女人安睡的姿勢。他感覺到了她慢慢彌散的溫熱氣息,她夢幻般遊弋的眼神,她花朵般的顫栗。
偷窺者對世界的膜拜,是來自對女性身體的膜拜。女性的身體就是他的神。神是神秘的,蠱惑人心的,會縱容一個人的欲望。女性的身體就像地平線,有霞光漂浮,鳥雀斜飛的剪影,而他隻能遠遠地觀望。第十九頁,是他身體的敏感區,有燒灼感,有原罪感。他已經開始戀愛。他把那種戀愛稱之為“紙上的航行”。
每到晚上,他拿出一本紅線條紋的便簽,向一個鄉村女高中生寫信。她是他初中的同班同學。他信寫得很長,他也不知道信為什麼會寫得這般長,一天一封,有時候還一天兩封,他似乎又說不完的話。時間長了,信就變成了思想彙報和生活全記錄的紀要本。而她的信很短,但有鉤子。他有限的生活費,都變成了郵票,變成了一隻隻鴿子,飛越廣袤的山丘,降落在一個少女的窗台上。她是小鎮裏的美人。但他從來不敢去看望她。
這讓他很自卑。是的,他還沒有看過女人的身體。有一次,他和這個鄉村少女在河邊約會,坐在一棵柳樹下。他擁抱了她。她羞澀的低下了頭,臉頰緋色,他仿佛看到血液從她周身奔湧而來,彙聚在她的鼻翼兩邊。這個有關鄉村最美好的記憶,因為之後的幾十年,他經曆了無數這樣的情景,但再也看不到晚霞一樣的臉頰。
他關起門,把書翻回到第十六章:
拱形的門
他第一次發現自己的身體與以往有特異之處。他坐在澡塘的凳子上,雙手捂住臉,抽泣了起來。水汽向上翻卷,彙聚成霧狀,使他整個身子顯得虛幻。溫熱的水汽像一股氣流,貫穿他的身體,使他慢慢膨脹。他在這一瞬間告別了青少年時代。
……
這一章,他已經看過很多次。每看一次,他都仿佛虛脫。他想起自己在十六歲那年,他第一次意識到身體像秋天的油桐子一樣膨脹:那天他坐在教室裏寫作業,他的女同桌無意把手壓在他的大腿上,他瞬間觸電一樣痙攣,有一群螞蟻在心裏爬。女同桌並不漂亮,臉上有一粒粒青春痘,紅斑點點,但他還是有了甜蜜的感覺。此後,他在夢中,無數次懷念那隻手。是那隻手把他牽引到一個未曾體驗的、充滿想象的末梢神經世界。
比如某個知情者不可說出的真相。比如少女成長的夜晚。
有一個夜晚,他睡下又爬起來,睡下又爬起來,他內心有莫名的焦躁。他恐惑不安。他找到了一個他叫李姐姐的女醫生,想通過她找到謎語的答案。在醫院的值班室,女醫生在打瞌睡。她白皙的臉有夢境的痕跡。這多多少少誘惑了一個闖入者,不可自拔地深入泥潭。他叫醒了女醫生,用試探的口吻說:“我可以到你宿舍去坐坐嘛?”當然可以,值班也是無所事事,她說。
到了宿舍,他和女醫生都無話可說。“我想喝點茶。”他說。他突然抱住了她。出乎意料的是,她並沒有掙紮,她反而把他的頭摟在懷裏。他失聲慟哭起來,雙肩打抖。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因為什麼慟哭。他勾下她的頭,想吻她。而她是那麼嫻熟。他一陣暈眩,腦部一片空白。“我想看看你的身體。”他說。她哈哈哈地笑了起來。這使他無比羞愧。
他確信身體是一個迷宮,布滿迷惑,沒有出口。封閉的,岩石的。身體和宇宙一樣,曠大,微妙,神秘。可以這樣說,身體是另一個宇宙。
所有的秘密都在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