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我在孕育你的漫長日子裏,你一直隨著我的情感走過萬水千山,走過心靈的獨木橋。最後在一個黃燦燦的秋天,在一個和煦的陽光與濃鬱的果香味彌漫著產房的上午,我沒有眼淚,沒有喊叫,甚至沒有呻吟地忍住三十個小河流水小河長小時的劇烈陣痛,終於難產生下了你。你這時幾乎是一團粉紅色的柔嫩的肉團,發出第一聲微弱的哭喊,這哭喊讓初為人母的我既幸福又擔心……

我把自己親自縫製的衣服穿在你身上,用一塊大紅的綢子布把你包裹成一隻小小蠟燭包。你那時幾乎在夢幻裏一直變幻著你的小小臉蛋。你時而皺眉、時而眯眼、時而吹泡,那變化多端的麵部表情,怕是任何一個出色的演員都學不來的。這就是繈褓裏的生命。繈褓裏的生命是多麼多麼的小啊!你出生十天,當我們給你洗澡時,我們看見你身上全部長著長長的絨毛,我們還以為生了一個“毛孩”,我們都非常害怕。後來,我們問了來看望我們的老人,才知道“毛頭”原來都是這樣的。

我們抱著你、看著你一天天長大。你從第一聲微弱的哭喊一直到後來幾乎是震耳欲聾的哭鬧,都把我們的心兒抽緊地係在你的身上了。那一堆堆你尿濕了的尿布,那一次次挨著凍半夜起來為你燒的乳糕,那一趟趟送你去醫院治病,陪你去兒童公園遊玩都無不浸透了我們對你的深深的愛啊!我們就在你跌跌撞撞的歲月裏,漸漸地逝去了青春。

後來,我們用自行車後邊的小座椅馱你去幼兒園時,每天清晨與傍晚都要沿著那條小河行駛。那是為了讓你望著小河邊上的柳樹、倒影,或者讓你聽那潺潺不息的河水聲與鳥兒的啼叫聲。然而有一天你說:“媽媽,小河流水,小河長。”你坐在我身後叫著、笑著。可惜我隻聽見你撕扯開的四歲的嗓音,而看不見你明媚的笑容。我們隻好匆匆地穿過風,穿過迷濛的晨霧,拐進一條穿流不息的大街,與汽車喇叭聲、與商店裏播放出來的流行樂曲聲一起,再度抵達一幼兒園。

就這樣,你從來沒有不想去幼兒園的日子。尤其當我告訴你那小河裏有我曾經丟失的童年的夢時,你睜開眼睛第一個願望就是去小河尋找媽媽丟失的東西。於是,我們開始了每天每天的尋找。我們後來自然是什麼也沒有尋找到。我們都非常遺憾。

現在你七歲你進人小學,成為一個小學生了。你背著書包神氣地踱來踱去。你忽然地踱到我的麵前你說:“我找到媽媽小時候在河裏丟失的東西了。”我十分驚訝地問:是什麼?你卻笑嘻嘻地說:“小河流水小河長。我看到你為我寫的日記啦!”是啊!你不滿周歲,我就開始給你寫日記了。如果我不把它記下來告訴你,那麼就像我要回憶起我幼兒時期的往事就很難。我隻能聽我的媽媽講,但無論怎麼講總沒有日記詳細。何況我又怎麼能讓你最初的人生記錄是一片空白呢?於是,那時當我為你寫日記我就感受到你深植在我的靈魂深處。我就感受到你的存在,感受到我確確實實巳完全擁有了你——我的女兒!愛她到永遠我的女兒完全是我與丈夫兩個人把她帶大的。我們沒有老人的幫助,什麼事全都靠自己的雙手。就是做嬰兒的棉襖棉褲等一些衣服也是我自己親自裁剪縫製的。這樣我完全就成了一個家庭主婦。現在,我回想起這十年來的主婦生活,真是有說不完的兒女情長,道不盡的酸甜苦辣。

如今,我女兒已經十歲了。已經是學校少先隊的大隊學習委員了,她仍舊依戀我們,仍舊要我們常常親親她。這仿佛是孩子的一種肌膚的饑餓之感,而我們總是給予她無限的深深的愛。而她在得到一種愛的溫馨與力量之後總是繼續走到鋼琴前,開始彈她的肖邦、巴赫、貝多芬、莫紮特等一係列鋼琴名曲。她似乎巳慢慢養成了一種習慣。然而,就是為了這樣的一種習慣,我們在撫養她的漫長旅程中,確實花了很多很多的心血。

那時的我們都是八小時工作製的雙職工。每天每日,每個清晨與傍晚,我們除了工作就是為她奔忙。早晨送托兒所、幼兒園。黃昏,再把她從那個地方接回來。而她又常常生病,一生病就是十天半月的,讓我們更是忙得團團轉。有好多次,我丈夫出差去了很遙遠的地方,她病了,接著我也病了。我們都發著髙燒,卻沒有人能幫助我,代替我。我隻有咬咬牙支撐著去做一切要做的事。我不能流淚,更不能抱怨。我知道一代管一代的理論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怎麼能抱怨老人不管呢?也許,正因為我們完全是一個獨立的三口之家,所以才對女兒傾注了許多許多的愛。記得,在她兩周歲時,我在接送她的時候,或者晚上陪她睡覺的時候,就讓她背誦唐宋詩詞了,到了三歲每周一個晚上又添進去畫兒童畫。然而到了五歲我就讓她學彈鋼琴了。我幾乎在她身上是那麼願意地套進去一副又一副的枷鎖。這難道是望女成鳳嗎?不!絕對不是。我們隻是想在繁忙的工作與疲勞、清貧的生活中,添進去一些生活的樂趣而已。後來,琴聲終於伴著她一天天長大,而歲月也就淹沒在她彈響的旋律之中了。

接下來的日子,她已經能夠看漢語拚音讀自己喜歡的書。她尤其喜歡讀童話書。我知道她不厭其煩地一遍又一遍地讀過(海的女兒》、《灰姑娘)、《白雪公主八(野天鵝入《小紅帽)等一係列童話書。這和小時候她翻來複去地要求我講同一個故事沒什麼兩樣。而我這段時間為她做的隻是陪她彈琴、為她編織毛衣、洗衣服等日常瑣事。我們像從艱辛中走過來的人,漸漸地可以長籲一口氣,放鬆一下綁在自己身上的繩子。於是,就在這個時候,我們無形之中把她當成了一個大朋友。我們與她聊天與她一起玩。我們還告訴她我們的工作計劃與奮鬥目標。但我們都沒有想到她會那麼地懂得我們,關切我們。每當我坐在書桌上寫些什麼的時候,她都會悄悄地走過來問:“媽媽今天寫詩還是寫散文了?”她始終是我第一個讀者或者聽眾。她似乎對我所寫的東西特別感興趣,從來不肯輕易放棄一篇散文或詩歌。尤其是我後來寫了小說,更是要我講給她聽,或者讓我在她看不懂的字上注上拚音,她自己看。這使我非常感動。因此,我這八年在極其孤獨地走著自己的文學道路時,女兒一直伴著我,給了我極大的精神安慰。使我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敗當中,變得更加堅強與勇敢。

記得有一個冬日溫和的黃昏,積雪開始漸漸融化,我與女兒從斷橋賞雪景後一起步行回家,路上女兒不時地左顧右盼安步當車,似乎一路上有看不完的風景。而我好像是為了趕時間,心急火燎地拉過她越走越快,幾乎不容她停頓下來。她當時感到十分委屈,回家後就很不開心地將自己鎖在一個小房裏裏,帶著一股子懊惱勁兒,寫出了童話:《小白貓與黃貓媽媽)。這篇童話後來發表了。發表之後,當時讀三年級的她受到了學校語文老師的表揚。接著,她就在做功課與彈琴之餘,又加上了寫作,自然,她一開始寫的是童話,接著是詩歌、作文。她的作文獲了學校征文一等獎。而詩歌在九三年十月《家庭教育》上發表的那首(青蘋果樹》,確實營造了一個隻有童年才有的憧憬。一個屬於她自己的憧憬。她這樣寫到:

我像一隻小鳥迫不及待地飛落在你那如海的枝葉搭窩住下我像一滴性急的甘露滴在你那柔嫩的綠葉上貧婪地吮吸著春天的美景她似乎對寫作有了點悟性。但她將來所要走的道路卻愛她到永遠要她自己選擇了。我們隻能引導而不能強求她幹什麼。

現在,綁在我們身上的繩子似乎越來越鬆了。我們每天的家務基本上是:我丈夫買菜燒菜,而我通常是燒飯、燒開水、洗碗、洗全家人的衣服、整理房間、掃地擦地、洗棉被、床單及編織毛衣一類的事。當然,生活總還是很累的,尤其是又要工作又要寫作又要家務。但女兒一天天長大,一天天懂事便使我們感到了許多許多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