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桃沒有還林燦的錢,林燦說,當是哥哥提前送給妹妹的生日禮物。而事實上,清貧的家境,是不允許桃桃有這樣的奢侈的,林燦一個月沒有吃早飯,才把這筆錢省了出來。

一場高考,成了彼此命運的分水嶺。林燦考到了上海的大學,而成績同樣優異的桃桃,競出乎意料地落榜。

爸爸和許阿姨商定,讓桃桃再複讀一年。桃桃卻很決絕地一把火燒了所有的課本,她說我一看書就頭痛,不如找個工作先做著。

秋天的時候,林燦離家去上海。離家前,林燦在桃桃的房間裏坐到很晚,話說了很多,反反複複隻有一個意思:“桃桃,你不能放棄,我在上海等你。”桃桃看著眼前這個清俊的男生,心裏有淡淡的疼痛劃過——有些事,還是不說了吧。

桃桃找的工作,是在一家塑料纖維廠做包裝工。廠裏環境很不好,到處都是飛揚的纖維絲,桃桃的皮膚對纖維過敏,粘上去便紅腫一片,奇癢難忍。桃桃隻好每天用工作服把自己包得隻剩下兩隻眼睛。可是桃桃給林燦的信裏寫:“哥,我在美容院做美容師呢,真是美女如雲啊,等你回來,介紹美女給你認識哦。”

桃桃的信寫在沒有方格的空白紙上,純藍的墨水,一筆一畫清秀婉約,信紙折得方方正正。寫信時,桃木手鐲在腕上叮當做響,桃桃靜靜看著,會突然湧起莫名的惆悵。

每個月15號,林燦都會準時收到桃桃寄到學校的彙款單。桃桃在附言裏寫:“哥,爸又漲工資了,你不要心疼錢,多買好吃的補身體。”林燦的回信,講學校的籃球場綠草地,講有趣的教授漂亮的女生,末了,千篇一律地叮囑她:“桃桃,大學的環境和氛圍最熏陶人的氣質,你一定要來哦。”桃桃在狹小黑暗的宿舍裏讀林燦的信,讀完了就把信平平層層地壓在枕頭下,繼續去車間裏裝纖維。

19歲的桃桃已經明白,有些距離,是為了愛才心甘情願去拉開的。

大三那年暑假,林燦回家。桃桃帶了男孩子回家來,兩個人很親密的樣子。林燦拉了桃桃進廚房,他還沒開口,桃桃已經得意地指著那個男孩子,很甜蜜地對林燦說:“哥,他很帥吧?”

林燦抓著桃桃的手,慢慢地鬆開。他看到桃桃的腕上,已經沒有了那對桃木手鐲,激昂的心一下子就黯然下來。他不能不接受現實:這個從10歲開始就跟在他身後喊他燦哥哥的女孩兒,原來隻是把他當做哥哥。而她,終究要有另一個人去愛的。

暑假沒過完林燦就走了,他說準備考研,時間總是緊張。桃桃送他去車站,在車站旁邊的商場裏,桃桃買了很多的東西,讓他車上吃。林燦忽然發現一櫃台上擺有桃木手鐲,是那種桃桃喜歡的古樸的色彩,可是,他還有買下來的必要嗎?

桃桃遠遠看著林燦發呆的背影,心裏又酸又澀。

火車轟隆隆開過來,桃桃歪著頭,調皮地笑著說:“哥,要走了,來,抱一個。”林燦張開雙臂,輕輕擁抱了一下桃桃。他說:“丫頭,結婚時要記得告訴哥哥啊。”桃桃沒有言語,瘦小的身體,在他的懷裏微微顫抖。

林燦回去後便不肯再用桃桃寄來的錢,他說做了教授的助教,還有家教的收人,完全可以應付日常開銷。

林燦畢業後,留在上海一家合資公司工作。他很少回那個小鎮,隻是每月準時寄錢回去。有時候,在某個午夜,他會突然醒來,想起那個跟在他身後叫他燦哥哥的女孩兒,想起那些流年碎影裏她潮紅的臉,悠然蕩起的雙腿,塞到他嘴裏的烤紅薯,還有那對桃木手鐲……桃桃,她該結婚了吧?

林燦沒有等到桃桃的結婚請柬,卻收到母親的信。他匆匆趕回去,已聽不到桃桃叫他哥。

是心髒病突發。

父親說,其實桃桃有先天性的心髒病。

父親說,那兩年,父親母親雙雙下崗,他的學費,其實都是桃桃打工賺的。

父親還說,桃桃哪裏有什麼男朋友,她是希望哥哥能過正常的生活。

父親老淚縱橫。

林燦在桃桃的房間裏呆呆坐著,在桃桃的小抽屜裏,他看到他寫給桃桃的那些信,整齊的一撂,被壓得平平展展,上麵,放著那對桃木手鐲。他拿起來,細細撫摸,忽然看見手鐲的內圈,刻著一行細小的字:如果不能愛你,要心有什麼用?

月色漸次升起,窗前的梔子花散發著幽幽的暗香,林燦在黑暗中潸然淚下。他一直以為自己的愛滿滿地都給了她,卻原來,從一開始,就是她更深更切的愛盈盈地包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