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運回中國貨的同時,所有西方貿易艦船隻向中國運輸一種東西——白銀!據《美洲的船隊及海難》記載,即使一條小商船也會載有上千條白銀,每條重七十磅!萬曆年間曾有一艘葡萄牙商船在使往澳門的途中沉沒於東南亞海域,1985年這艘沉睡了幾百年的航船終於重見天日,打撈者驚訝地發現,這艘船上居然裝了整整一萬公斤白銀!

人們都知道,第一代全球霸主西班牙獨占了當時世界上三分之一的白銀,據說,是當之無愧的全球霸主。僅就白銀占有率而言,還有一個比西班牙更牛的霸主——大明帝國,西歐官方數據估計,全世界另外三分之一的白銀流向了中國,而美國學者Barrett等人則認為,三分之一僅僅是官方的統計數字,如果加上走私,新大陸43%—57%的白銀最終流入了中國!台灣著名經濟史學家全漢升先生估計,隆慶到崇禎年間,共有1.5億兩白銀從海外流入中國;

很多人說“隆慶開海”激發了大明帝國對外貿易,自此,大明帝國商業如雨後春筍般蓬勃興起,這也是大明帝國中後期“資本主義萌芽”的一個證明。

隆慶年間大明帝國確實有繁榮的海外貿易,隻不過城郭之間的私商同樣沒有撈到任何便宜。“隆慶開海”並非所有人都可以任意揚帆遠航,還是要辦很多手續的:首先要在居住地由鄰裏進行擔保;然後才能向當地縣、州兩級衙門遞交申請;最後由朝廷海防機構核準,並發給“船引”,即出海貿易的營業許可證。

一個普通商人可能確實去過縣裏、州裏的衙門,去朝廷辦“船引”難度就比較大了。因為,一張船引的價格隻有三兩白銀,而一船白銀的利潤卻至少是幾十萬兩白銀。行業準入需要審核,如此低廉的入門費、又有如此豐厚的利潤,要說沒有黑幕鬼都不信,獲得“船引”的人又豈能是私商?

先不要憤怒。其實,在世界曆史中,商人與帝國權力相結合是一種常態。大航海時代,哥倫布、麥哲倫等航海家都是獲得了王室資助才得以率隊遠航,荷蘭東印度公司、英國東印度公司也都是在王權庇護下才獲得貿易專營權。

都是帝國支持下的對外貿易,為什麼西歐演進出資本主義,大明帝國卻隻有資本主義萌芽,最後連資本主義萌芽也跟大明王朝一起被如火如荼的農民起義埋葬?

不知大家是否注意到,大明帝國販運出去的是實實在在的商品——生絲、瓷器、香料、絲綢、紡織品……拿回來的隻有一種東西——白銀!《劍橋中國明代史》這樣描述:中國商人想從大多數外國商人那裏得到的是白銀,他們隻關心自己能得到多少白銀而不關心其他西方貨物。

貨物和白銀,二者有區別嗎?

答:有。

——西方大航海時代,任何海外商品都是重大的創新——國內從來都沒見過,必然有著極其廣闊的市場,新的貨物帶來了新的產業,新的產業帶來了新的生產能力,新的生產能力又會帶來新的財富。

——反觀大明帝國,這場財富盛宴的獲益者甚至不是帝國統治者,而是原有利益分配鏈條上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商。中國近現代主要的商人集團基本形成於嘉靖、萬曆年間,比如,晉商、徽商,萬曆朝首輔張四維就是晉商首領,後來的東林黨也是江浙一帶的商人集團。據《明史》記載,時人感歎,當今朝廷歲入不過二百萬兩白銀,一州之地富豪也富可敵國了!

海外白銀集中在少數官商手中,絕大部分會成為窖藏,沒有形成新的購買力、沒有創造新的市場、也沒有帶來任何創新……這並不是最壞的結局,更糟糕的是,大明帝國並不具備一個真正的國內市場,在投資渠道極為有限的農耕社會,土地便成為一種最好的投資渠道。在原本土地兼並就已經非常猖獗的情況下,新湧入的貨幣資本致使地價倍增。我們查到了一些明朝江浙地區的地契交易記錄,隆慶、萬曆年間的土地價格上漲了十五倍左右;京城的地產價格尤其離譜,據《劍橋中國明代史》估計,一套尚書、侍郎的宅邸價值在七千兩白銀左右,當時一個技藝精湛的手工業者年收入不過隻有十二兩。

海外貿易為大明帝國帶來了巨量白銀,卻沒有帶來真正的海外財富,畢竟白銀本身不可能提高國民福利,最終所有的財富還是要來源於每一個普通人的生產勞作。這些白銀最終成為超量的土地兼並的利器,封建官僚再一次徹底洗劫了整個社會的財富,流民再一次充斥了大明帝國。

嘉靖、隆慶年間,大明帝國市麵上再次流傳一幅新的《流民圖》,所繪城市為魚米之鄉蘇州,大量居無定所的流民湧入了這座以富庶和繁華著稱的城市,人們衣衫襤褸、瘦骨嶙峋,或匍地行乞,或以雜耍為生……

大明帝國有了全世界一半以上的白銀,真的就國富民強了嗎?

耀眼的暮光:張居正

在中國曆史上,真正把白銀變為貨幣的人是張居正。

張居正,嘉靖二十六年進士,萬曆初年(1573年)成為內閣首輔,是一個可以與唐代楊炎、宋代王安石相提並論的人物。與楊炎、王安石一樣,張居正也以擅長理財著稱:隆慶年間(1568—1573),帝國太倉幾乎年年虧空二、三百萬兩白銀之巨;萬曆十年,張居正死的時候,帝國太倉存銀已高達四百萬兩,糧食可供此後數年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