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世宗—明思宗)

海外貿易為大明帝國帶來了巨量白銀,卻沒有帶來真正的財富,畢竟白銀本身不可能提高國民福利,最終所有的財富還是要來源於每一個普通人的生產勞作。而正是這些白銀最終成為超量的土地兼並利器,封建官僚再一次徹底洗劫了整個社會的財富,流民再一次充斥了大明帝國。

新大陸的白銀去哪裏了?

中國第一代貨幣是銅錢,盛唐之前中國的主要貨幣始終是方孔圓錢。經過了宋代原始自由經濟大發展,銅幣不能適應當時的經濟總量,取而代之的是紙幣——交子、會子、中統交鈔,等等。

為什麼大明帝國會突然放棄紙幣,轉而向銀本位演進呢?

不是大明帝國想放棄紙幣,實在是朱家王朝不爭氣,把自己的牌子砸了。紙幣是紙做的,根本就不值錢,值錢的是紙幣背後的信用。大明帝國從開國皇帝朱元璋起就亂發紙鈔,把紙幣背後的國家信用破壞得一幹二淨,明成祖之後大明寶鈔已經基本變成了廢紙。正統元年,明英宗發布命令:江南府縣必須將四百萬石的糧食貢賦改為一百萬兩白銀,變相承認了白銀的法償貨幣地位。嘉靖四十一年(1562年),帝國完全放棄了金銀交易禁令,被迫承認白銀為帝國的合法貨幣。《水滸傳》成書於明代嘉靖末年,全書絕無使用紙幣的描寫,甚至用銅錢也罕見,市場交易不論款額大小,幾乎專用白銀。

從幣材有效性來講,白銀為幣的限製是很多的,皇帝權力再大也不能變出白銀來,有多少白銀才有多少貨幣。

白銀貨幣體係束縛了封建專製帝國的掠奪之手,帝國再也不能隨意動用貨幣政策這種殺手鐧來劫掠民間資財,是好事嗎?

未必,因為大明帝國沒有多少銀礦,不適合以白銀作為貨幣。

據《天工開物》記載,大明帝國銀礦分布於湖廣、江西、浙江、雲南一帶,一半以上的白銀產自雲南。即使在雲南行省,每年產白銀不過也就是十萬兩,全年帝國產銀不過也就十八萬兩。

這個數字等於說,整個大明帝國每年所產白銀用幾輛大卡車就能拉走,即使大明帝國放開一切對新興產業的束縛,從國內貨幣供應量來看,原始自由經濟也不可能實現經濟起飛!無論您想幹什麼,哪怕是擺個地攤,第一位需要做的就是籌集資本。資本,就是錢;沒錢,再有天賦的人也會被埋沒!

同時代的西歐卻是大明帝國一個完整版的反證。1510—1600年,新大陸金銀迅速湧入西歐,倏忽而來的金銀形成了巨大的購買力,幾乎所有商業領域都獲得了巨大的市場,然後就是商業興盛、各行業隨之興盛。在人類剛剛走出洪荒的年代,隻有足夠的貿易才能刺激出更精細、更有效的專業分工,而這一切,先決條件是必須有足夠的貨幣。今天,人們把西方這場持續了近一百年的黃金白銀流入譽為“價格革命”,意思是黃金白銀供應量劇增刺激了國內需求,以紡織業為代表的產業相繼興起,這也是後來工業革命最直接的誘因。

反觀大明帝國,嘉靖年間白銀貨幣化的趨勢已經無法阻擋,也是從這個時候起,整個帝國開始遭受“銀荒”的困擾。嘉靖四十三年,帝國正式承認白銀為貨幣兩年後,戶部有了這樣的奏報:太倉全年歲入不過二百萬兩白銀,半年不到就已經花掉了一百七十萬兩,過頭稅也不能再收了,順天府正稅每年不過十萬兩白銀,額外加征的稅銀已經到了十一萬兩,所轄大興、宛平兩縣,無論窮富,全村逃亡的不在少數。

嘉靖四十五年,一輩子向神仙行賄的朱厚熜還是沒有看到長生不老報告獲批,終於帶著無限遺憾去跟神仙麵談了。

隆慶皇帝剛剛登基,就麵臨這樣一種尷尬的局麵:大明帝國缺錢,想鑄錢沒有銀礦,想發行紙幣又沒有人承認。時人慨歎:天下之民最缺的並不是五穀錦帛,而是白銀乏(天下之民,惶惶以匱乏為慮者,非布帛五穀不足也,銀不足耳)。

辦法總比困難多!

沒有銀礦沒關係,國內沒有,國外還沒有嗎?

隆慶元年(1567年),隆慶皇帝下令,放開海禁、承認私商下海合法、進口白銀,即《明史》中所謂“隆慶開海”。

很多人認為,大航海時代國際貿易集中於西歐與新大陸、非洲、印度,中國沒有參加這場世界性的大變革。

這種想法是極端錯誤的。15—16世紀,確實有很多貨物(請注意,不是商品)從新大陸、非洲、印度運輸到西歐,但這些貨物相當一部分不是買來的,而是搶來的,所以不能稱其為商品。

當時,西歐人做買賣,買的是中國貨!

西歐人對華貿易多是轉口貿易,呂宋、日本、馬六甲、台灣島和澳門是幾個最重要的中轉站。有三條商路最為著名:一是從美洲、西歐——呂宋——中國,主要販運中國的生絲、棉織品;二是西班牙、葡萄牙與中國台灣、澳門之間的直接貿易,主要販運瓷器、香料、絲綢;三是西屬美洲殖民地——日本——中國台灣,每年春節之前,早已來到日本的西方商人揚帆起航,借助東北季風載著白銀駛向台灣等地,在這裏他們可以買到中國白糖、小麥、絲綢、沉香木、樟腦和陶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