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甘寶寶晚飯吃得很少,喝了小半碗番茄雞蛋湯,扒了幾口米飯就說不想吃了,早早地回房上床躺下了,鄒玉隻好往碗裏夾了點菜端到房裏陪她,田田讓甘寶寶先休息一下,打算再晚一點與她深談。

東城旅社的條件很簡陋,房間裏沒有衛生間,兩張床夾一個桌子便是全部擺設,連洗臉盆都是放在床底下,但房間打掃得很幹淨,床上的鋪蓋都是新換的,胡大媽對他們這群客人顯然是很上心的。甘寶寶在窗前站了一會兒,看著遠處的一座高樓發呆,夜暮漸漸降臨,暮色一點點地往窗戶裏浸漫,遠處那座樓房的彩燈亮了,溢光流彩的感覺,與近處窗下零亂的老式民居形成很強的反差,她不知想起什麼了,眼裏溢出淚光。

“不舒服就躺一會兒。”鄒玉說。

“累得你也沒吃好飯,”甘寶寶說,“我的問題要是不解決,你是不是一直要這麼一步不拉的跟著我?”

“是的,這是我的任務。”

“你這工作也沒意思,你二十才出頭吧?”甘寶寶說,“你怎麼就不找個有意思的工作幹幹呢?——我這樣說你不生氣吧?”

“值得生氣嗎?反正這會兒沒事兒,瞎聊吧。”鄒玉說。

“我家住的地方也就是這樓後麵的這環境,我從小就不喜歡這樣的環境,特別小市民,”甘寶寶說,“所以打從懂事的時候開始就想著改變。”

“怎麼把自己改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鄒玉譏消地說。

甘寶寶一仰身在床上躺下了,被子也沒散開,雙手托著腦袋,眼睛很空洞地看著天花板,兩隻腳一多半吊在地上,很隨意的一個不雅的姿態,“我要是小產了,你是不是還要照顧我坐月子?”

“如果領導那樣安排了我也得做。”

“女孩子其實不適合當警察。你還沒我大吧,我今年26,你看我是不是很老了?”

“才26歲就覺得老了?那以後的日子就不用活了。”鄒玉說。

“還真有人這樣,美國有個叫夢露的女演員知道吧?她就老早把自己解決了,”甘寶寶說,“這女的行,聽說她跟美國總統都睡過,活得特別有質量,像她那樣早死好哇,人們想起她的時候隻有美麗的樣子,聰明。我巧歲不到就在外麵混,你看到窗外那座高樓嗎,那是武城賓館,我原來在外麵玩的時候住宿起碼要住那個檔次的賓館,住這種破旅社還是第一次,想不到我甘寶寶會落到這步田地,人要永遠是那個年齡多好,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愁,遇到什麼算什麼,生氣了哭一鼻子,高興了就瞎瘋。”

“你這樣看待人生哈,”鄒玉說,“照你這麼說,女孩子是不是隻要臉蛋兒不要頭腦?”

“要哇,頭腦還是有用的,用來做夢,”甘寶寶翻身坐了起來,竟哼起歌來,‘他說風雨中這點痛算什麼……隻要我們還有夢……”

“剛才還說你老了,這會兒像個中學生,純情少女。”

“是嗎?你會誇人。哎,你有男朋友嗎?”

“還沒。”

“這麼說你還是個大姑娘?”

“你什麼意思?”

“我16歲不到就成小嫂子了,女人的身邊不能少了男人——”

“我不愛聽這個,”鄒玉打斷了甘寶寶,“你實在是想說話就說點別的。”

“你生氣了?不就是瞎聊嗎,”甘寶寶看著鄒玉,“你模樣其實不差,特別是身材好,用現在流行的說法,你這身材叫魔鬼身材,唯一的缺點就是五官不生動,是當警察當的吧?女人應該有女人味兒。”

鄒玉被她說得哭笑不得,“什麼才叫女人味兒?”

“就是女人自己的味道,跟職業沒什麼關係,職業隻是一種掙錢的工作對吧?像你這樣當警察當長了,身上的女人味兒肯定越來越少,”甘寶寶說,“我看過一本書,也是美國的,寫的是一個女警察,化妝成妓女破案,後來她發現當妓女比當警察有意思,就改行當妓女了。”

“還有這樣的書?不可思議。”鄒玉說,“寫這書的人肯定不是正經人。”

“未見得,我記得中國有個很有名的女作家也說過這樣的話,她名字我忘了,她是這樣說的,說女人寧可從一懂事開始就被人強暴,然後一生不斷受男人騙,不斷被愛不斷被拋棄,也不願一生沒人理。我同意這個觀點,女人應該有情,年輕的時候有愛人也被人愛,做個好情人,等到覺得自己有點老了的時候就生孩子,愛孩子,懷孕,然後將自己的生命分離出一部分,這一部分是最好的,白白胖胖的,粉嫩粉嫩的,會哭會笑……,還有給孩子喂奶,看著孩子的小嘴吮著自己的奶頭,”甘寶寶憧憬地說,“那又是一種境界,這就是人生啊……’,

鄒玉覺得自己讀不懂甘寶寶了,看她那憧憬的樣子,聽著她喃喃低語也不想打斷她,讓她自顧自的說著,向往幸福是每個人的權利。

暮色完全地充滿了房間,誰也沒起身把燈打開,也許是自身處境的原因,甘寶寶似乎有一種很強的傾訴欲望,話多而碎,也沒什麼主題,左奔右突,東扯西拉,田田途中敲門進來過一次,也沒打斷她,坐了一會兒又退出去了。

大約是在八點鍾左右,窗戶的玻璃突然一聲脆響,還沒等她們覺察到發生什麼事,緊接著又是一聲,鄒玉這才發現完好的窗戶玻璃出現了兩個洞,“有人朝我們開槍!”她大叫一聲打開房門。甘寶寶嚇壞了,馬上拉開被子蒙住頭。田田進來看了一眼,馬上讓隨行的兩名男偵察員到樓下搜索。兩名刑警趕到旅社後麵,發現這一帶的地形太過複雜,擔心中了調虎離山之計,又返回了。

劉繼民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東城旅社,他一到就感到氣氛不對,首先是在上樓梯口處碰到了一位市局刑警,表麵上裝著很鬆懈的樣子在街道上走來走去,但那警覺的眼神卻瞞不過劉繼民的眼睛,看到劉繼民上樓他還緊張了一下,手也伸進了皮夾克上衣的口袋裏,直到看清了劉繼民才鬆了一口氣。劉繼民心裏一緊,隻幾步就登上了三樓,田田本人靠在三樓樓梯口的欄杆上抽煙,“田隊,你呼我了”劉繼民打了聲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