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八年夏天的一天,市場上兩夥肉販子為爭地盤鬧起來了,賣肉的個個手上有刀,一鬧起來便刀光劍影的,別人嚇得跑都跑不贏,獨有胡明庚往前衝,嘴裏照舊喊出了“我是警察”那句話,有一個外號叫劉二球的屠戶,也是老城關的人,知道他的底細,根本就沒把他當一回事,看到胡明庚衝到跟前便推了他一把,說“滾到一邊去吧你個勞改犯”,這劉二球人高馬大,一身的橫肉,胡明庚哪裏經得起他一推?一下子就倒了,向後仰時腦袋又無巧不巧地撞在賣肉的水泥台子的角上,當場就翻了白眼,人還沒送到醫院就死了。人死之後連個說法都沒有,劉二球後來是以過失傷害致人死亡判的有期徒刑,法庭上辯護人還說劉二球是對胡明庚冒充警察反感才推了他。這還真揪住了胡明庚的小辮子,因為這句話,他連個見義勇為的稱號都沒撈上,再加上他不是正式工作人員,工商部門隻是象征性地給了一些撫恤金和安葬費,出殯的時候連個追悼會都沒開,也有人提過這件事,縣裏有人說悼詞不好寫,開追悼會不念悼詞不像話,不如幹脆不開,就這麼冷冷清清地讓他走了。
劉繼民聽了這段往事後說:“這個老胡還真夠慘的。”
廖化說:“他出殯那天我去過他家,直到那天我才知道什麼叫一窮二白,什麼叫家徒四壁,他有一兒一女,當時都在念書,他老伴原來在麻紡廠工作,單位不景氣,每月隻拿點最低生活保障的基本費,他家的電器有兩樣,一是電燈,二是一台還不知道是哪年哪月買的十四寸的黑白電視機,到他家看過的人沒人不掉眼淚,你們公安局也去了幾個人,還都是以個人名義去的,除了塞幾個禮錢,什麼也幫不了。”
“這不叫好人沒好報嗎?”
“他判刑的案子,開庭的那天我到法院去了,那天還去不老少記者,你以為會有人幫他說話呀,狗日的們都是衝著警察犯法去做文章的。”廖化說。
劉繼民說:“這話我信,現在的報紙還不是一樣的,逮著警察的一點錯就大做文章,當警察的現在還真應了一句古話,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
“別人怎麼看他我不管,在我眼裏胡明庚是個好人,他跟我家的關係也不一般,我老娘是居委會主任你知道,我小的時候最大的理想就是當兵或者當警察,所以對胡明庚特崇拜,他是我們家的常客,打小我就叫他叔,他的警帽我戴過,他的手槍我都玩過,他對我比對他兒子還好,我小時候調皮你也知道,每次我老娘要打我的時候我就往他那兒跑,讓他訓一頓,然後送我回家,一頓打也就免了,我老娘最聽他的。看到他被判刑我比自己坐牢還難受,法庭上看到那對打贏了官司的狗男女趾高氣揚的樣子,我連殺他們的念頭都有,他們自己做了那樣的醜事還有臉起訴別人?他們有臭嘴會罵人人家就不能塞他的臭嘴?”
“我看你也是腳癢隻能在鞋裏拱,”劉繼民說,“你能有什麼辦法?”
“哪倒不見得,胡明庚被判刑的當天,縣城又出了一件事,縣委書記曾祥林的家門口被人潑了糞,還砸了幾個裝顏料的瓶子——”
“這不與昨晚你那裏發生的事兒一樣嗎?”
“不瞞你說,曾祥林家的那件事兒是我幹的,我正事做不了,歪心思還是有一點兒,出口氣總可以吧?”廖化說,“那時候他還裝清廉,當了縣委書記還住文化局的老房子,我辦這事兒方便。第二天我還往外放風,說砸顏料瓶子是給顏色曾祥林瞧,說那大糞不是大糞,是民憤,是公憤——”
“你是不是把這兩件事兒聯係到一起了?這種下三爛的事也隻有你廖化做得出來,曾家有做這種事的人?再說了,人家知道當年的事是你幹的?就是有這種人,事隔這麼多年,人家有這必要跟你一般見識嗎?曾祥林現在可是武州市的大人物。”
廖化笑了笑,說:“劉繼民你真是個老實人,話不說穿你還是想不到,還記得我給你舉報的那起賣淫縹娟案件嗎?”
“跟這件事有關係?”
“那對男女叫什麼你記得嗎?”
“男的叫吳亞林吧,”劉繼民想了想說,“好像是個開皮包公司的,女的姓汪,對,叫汪小霞,這兩個跟曾祥林沒什麼關係呀。”
“那個叫汪小霞的雞是哪兒的?”
“是濱江娛樂城的坐台小姐。”
“沒錯,是濱江娛樂城的,你記憶不算差,濱江娛樂城的老板是誰你知道嗎?”
“這我就不清楚了,這案子沒在我手上深挖,第二天就移交給縣局了,濱江娛樂城也不歸我們城東所管。”劉繼民說。
“我告訴你吧,濱江娛樂城的老板叫白玫,我為什麼要向你舉報汪小霞?說老實話,就是想讓你們從汪小霞追到白玫的身上,再從白玫的身上再往下追,可惜你——”
“你的意思是不是這個白玫與曾祥林有什麼特殊的關係?”
“那白玫以前是縣文化館的,武城縣出了名的風騷女人,姓曾的以前當文化局長時就跟她有一腿,我們文化係統的人都知道,——說這話也沒什麼意思了,你也沒這本事。你動腦筋想想看,這案子為什麼隻辦了半截子?那濱江娛樂城為什麼到現在還生意興隆?最近又在大搞裝修你知不知道?這裏麵難道就沒有什麼更深層次的問題?”廖化一口氣提了三個問題,“你把這些事兒和昨晚潑糞的事串起來想想,是不是有個什麼邏輯在裏麵?”
“可你不是懷疑全誌那一夥嗎?”
“我說劉繼民啊,你個腦子怎麼就隻在一條胡同裏打轉呢?”
“我說老廖哇,你這個人怎麼這多事呀?”劉繼民學著廖化的口氣說,“我這腦子還真跟你轉不過來。”
“轉不過來就不轉了,好了,話我都跟你說了,但你隻能放在心裏,邏輯歸邏輯,咱們缺證據,所以暫時還不能亂說,你心裏留點意就行了。”
“那你還真要當心了,要不先避一避?”
“饅主意,我能躲到哪兒?武城縣就這麼屁大的一個地方,再說了,我沒做什麼虧良心的事,憑什麼要躲?”廖化說,“看來你也出不了什麼好主意,也做不了什麼事,罷,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我還就拿這條小命玩一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