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國的事將劉繼民一直折騰到淩晨三點多鍾,懶得回家,就在派出所值班室睡了,感覺中還沒有睡熟就被人喊醒了,睜開眼睛一看,天色已經放亮了,廖化站在床跟前,“昨晚那小家夥呢?”劉繼民一看手表,才六點不到,便沒好聲氣地說:“你還讓不讓人活呀?我才眯乎一會兒。”

廖化苦著臉說:“不是我讓不讓你活的問題,而是別人讓不讓我活的問題。”說著遞給他一張紙,上麵寫著:你的生命隻剩下四天了。落款仍舊是來自北方的狼和一個猙獰的狼頭。“早晨起床的時候發現的,還是貼在門上,”他說,“劉繼民,我真有點兒怕了,這家夥跟個幽靈似的,死纏爛打的,不定什麼時候就冒出來了。”

劉繼民認真地看了他一眼,廖化的眼睛裏布滿了紅血絲,“你真的給嚇著了?”

廖化看看了劉繼民,說:“老劉,我怕是給你惹上大麻煩了,我真要是把事情說開了,隻怕你也會嚇著。”

劉繼民說:“你這話我就不愛聽了,到現在你還沒把話給我說開呀?老廖,你心裏到底憋了多少秘密?你全抖出來,看看能不能嚇著我劉繼民?別看我現在隻是個小民警,我也是帶過兵當個營長的人,還沒什麼事兒能嚇得到我。”

廖化走到值班室門口,衝外麵看了看,還沒到上班的時間,派出所很安靜,但他還是將門掩上了,順手還將插捎給拴上了。

劉繼民說:“幹什麼呀,這麼神神秘秘的?”

廖化說:“劉繼民,現在我打算把話給你說開了,但你要保證不向任何人說,我說給你聽隻是希望你給我出些點子,不是你指望你破案的。”

“你這話什麼意思?看不起人是不是?”

“不是那意思,”廖化搖搖頭說,“你還記得胡明庚嗎?”

“怎麼不記得,以前城關派出所的一位老民警,咱們做小份的時候他就幹公安,我們要是調皮不聽話,大人隻要說一聲胡明庚來了,我們都嚇得乖乖的。——他不是死了嗎?提他幹什麼?”劉繼民不解地問。

“這話說起來話長了,他死的時候你還在部隊,對他的死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廖化掏出香煙,扔了一支給劉繼民,自己燃著了一支吸上,“要說你們幹公安的還真不容易呀……”他發了一句感歎,然後陷人了沉思。

說起來,胡明庚在武城縣還是一個很有知名度的警察,六十年代的武城縣城關隻有一萬多人,也隻有一個城關鎮水陸派出所,胡明庚就是為數不多的民警之一,這人是從部隊回來轉業到公安局的,他個子生得矮小,但工作起來特別認真,也特別好管事兒,人家說他是“上管天文地理,下管雞毛蒜皮”,城關鎮的人家沒有他沒走到的,居民沒有他不認識的,鄰裏糾纏、家裏婆媳吵架,隻要他知道了,沒有他不到場的,可以毫不誇張地說,城關鎮的居民不知道縣長鎮長的大有人在,但不知道胡明庚的幾乎沒有,他在老百姓中享有很高的威望。文革期間造反派砸爛公檢法都沒把他怎麼的,但這人有一個致命的弱點,就是沒什麼文化,說話做事都是粗粗蠻蠻的,所以一直提不起來,隨著新生代警察的成長,他的名氣也漸漸地弱了,武城縣公安局的各個部門他幾乎都呆過,但一直是個普通民警。

到了一九九五年,領導為了照顧他,給他落實了個副科級待遇,安排他到城西派出所當民警,這時候他已五十多歲了,加上又沒什麼文化,也幹不了什麼事兒,所長征求他的意見,他說自己是個閑不住的人,總得有點事兒幹,動腦筋的事幹不好就幹點若事兒吧,主動要求負責聯防隊,夜間帶人在大街小巷巡邏,也就是舊社會的更夫那種角色,他的悲劇也就是在這時候發生的。

一天夜晚,胡明庚帶隊巡邏到江邊,發現江堤上有一對男女在行苟且之事,看模樣也不像是談戀愛的,便帶到派出所審查,誰知這對男女根本就不把他們放在眼裏,張口就罵人,在江堤上罵,路上罵,到派出所還罵過不停,而且專揀髒話醜話說,把聯防隊員們都氣得不行。回到所裏後,胡明庚又接了一個電話,轄區裏有一居民家夫妻吵架,女方一氣之下喝了安眠藥,人送到醫院的時候女方的家人趕到了,將男方打了一頓還不依不饒,有人往打電話派出所報警,胡明庚趕去了,花了一些時間將事情平息了,可等他回到所裏的時候,所裏卻出事了——聯防隊員們將那對男女打了,而且打得不輕,其中還有一個非常惡劣的情節,有人將那男的穿的襪子脫下來塞到他嘴裏,原因是他罵人的話很臭很髒,臭嘴就用臭東西塞。送到醫院一檢查,肋骨斷了兩根,法醫鑒定的結論是輕傷。

這件事情後來鬧大了,這對男女都是有家室的人,在江堤上行苟且之事隻是一般的作風問題,論說也不屬於派出所管,雙方的家庭本來都不知道這件事,但經派出所一管就成了公開的事了,兩個家庭因此也就鬧開了,一邊離了婚,一邊打破了頭。

當事人雙方既然已經鬧成這樣了,也不再顧什麼臉麵了,便將派出所告了,那男的是當時的縣委書記曾祥林的堂弟曾友林,女方的父親是縣煤炭局的局長,有這樣的家庭背景,狀子一告一個準,沒多久,胡明庚和參加打人的三個聯防隊員被逮捕了,罪名是非法拘禁,胡明庚雖沒參加打人,但他是當晚唯一的帶隊民警,理所當然地要承擔責任。年過五旬的胡明庚因此被判了兩年徒刑。這件事當時在武城縣引起了很大的轟動,他被判刑應該說沒什麼錯,但老百姓更多的是同情他。

胡明庚的悲鯉」到這裏並沒有結束,他在牢裏呆了不到一年的時間就因病辦了保外就醫,出獄之後回公安局是不可能的了,好在還有一些關心他的老戰友、老同事,在別人的幫助下,他被安排在集貿市場管委會做了一份臨時工,本來也就是收收管理費、處理一些短斤少兩的事,可這個當了差不多半輩子警察的人,角色感老是轉不彎來了,一天到晚上總穿一身沒有警察標誌的製服,遇上扒手小偷他要捉,扯皮打架的事他也總要出麵管一管,每年他往派出所送的小偷比正式警察捉的還要多,遇上對方不服管的時候嘴上動不動就說“我是警察”,不知底細的人還真被他嚇著了,乖乖地跟他走。但要是熟人就不吃他那一套了,因此他也沒少挨人打罵,虧沒少吃,但他仍然樂此不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