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三樓下來,廖化已經在樓下做好了幾個菜,一盤西紅柿炒雞蛋,一盤虎皮青椒,還有幾樣鹵菜和花生米,桌上擺了一瓶二鍋頭酒,菜都做得有模有樣的,高三元看了後說:“老廖,看你外表是粗人一個,看不出你還挺會生活的。”

廖化說:“人活著首先是為了一張嘴,連吃都吃不好,活著還有什麼趣味?”

劉繼民說:“你光顧了上麵,苦了下麵。”,

高三元笑起來,“老劉,看你不出,你也會說邪話。”

劉繼民說:“跟老廖在一起,再老實的人也學得壞。”

廖化說:“我樓上有一個條幅寫得很清楚,有一樂事,必有一不樂的相對待。”

高三元說:“老廖,你懂哲學,不是一般的懂。”

廖化笑了笑,說:“這跟哲學沒關係,你們當幹部的,就是這點不討人喜歡,動不動就哲學,開會說話都跟機器人似的,說話像事先輸進了程序,一口官腔,不像人話。其實,好多道理我們中國古人早就寫清楚了,隻是你們都沒看而已。”

“那是那是。”高三元不好再說什麼,隻得應承。

劉繼民心裏暗笑,才一會兒工夫廖化就把高三元折服了。

喝了幾杯酒,話頭也拉開了,高三元聽劉繼民說廖化以前是電影公司的經理兼書記,便有些想不通了,問廖化為什麼要辭職,廖化反問說:“我為什麼就不該辭職呢?”

高三元說:“我真有點不懂你,人從小讀書為什麼,就是為了學本事,學本事又為了什麼?就是為了一生能有所作為,古人也說學而優則仕嘛。我看你是一身的本事,當年你又是經理書記一肩挑,年紀又不大,發展下去,說不定今天文化局的班子裏麵已經有了你的位置,我今天雖然是第一次跟你接觸,但我發現你不是個等閑之輩,你為什麼要浪費自己呢?”

廖化說:“不做官兒就叫浪費自己?不會吧。人有多種活法,在電影公司做那小頭頭一點意思都沒有,電影公司包括退休的在內,一百幾十號人,都是吃慣了大鍋飯的,雙雙眼睛都盯著你,開工資的時候少了一點兒或是拖了一天,就有人找上門來罵娘,好像是我欠了他錢似的。做事巴不得少做,拿錢卻想多拿,我何苦要替他們做牛做馬?如果是我自己的企業還有個幹頭。過去總說中華民族勤勞勇敢,我看前些年的大鍋飯已經把勤勞兩個字吃得差不多了,勇敢也未必,公共汽車上出了一個搶匪,一車人都不敢做聲。”

高三元說:“你這個想法有些消極。”

廖化說:“不是我消極,人年輕的時候誰沒有個理想?人要到活明白的時候才知道把自己掂量一下,我是掂量過我自己的,文不能安邦治國,武不能馳騁疆場,想馳騁也沒機會,大丈夫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馬革裹屍還,這個想法男人誰沒有?你不看我是個練武的身胚子嗎?道理誰都懂,有機會誰不想?我要是生在戰爭年代絕對是英雄一個,可現在是和平年代。照我的情況在官場上混下去,頂破天也就是個縣級幹部,還不一定能到手,就是到手了又怎麼的?七品芝麻官兒!跟人一比就更沒勁了,人家查爾斯王子一生下來就注定了要當國王,跟他一比會氣死,不如幹脆不混了,也不比了,”說著,他自己笑起來,“論經商吧,真正說把生意做好,我也不是那種材料,文化不夠WTo更不懂,頂多也隻能弄個皮包公司混一混,還要擔風險,不定哪天就把自己送到牢裏去了。我這話不是瞎說的,改革開放初期那些風雲人物現在要不沒了聲息,要不幹脆熄火了,步鑫生,馬勝利,禹作敏,還有安慶那個賣瓜子的傻子,都去哪兒啦?說到底還是文化不夠,底子薄了,開始靠膽子靠運氣衝一衝還可以,最終還是立不住。所以我也不做那念想,不如幹脆認命,當個閑人吃一口快活飯算了,靠我這雙手也餓不死我。”

“老廖,我看出來了,你是個心氣蠻高的人,想得蠻多,”高三元說,“在電影公司當個領導不也是蠻好的嗎?”

“高所長,隔行如隔山,你有幾年沒進電影院了?”

“怕是有兩三年了吧。”

“這不就得了嗎?有時間你到電影院去看看,正常放電影,除了少數進口大片之外,電影院隻有一個詞可以形容:門可羅雀!要想養活人,唯一的辦法就是打擦邊球,弄點兒走私片、三級片什麼的,鏡頭裏得有女人脫衣服才賣座,可一遇上掃黃打非,追究起責任來還是我這當經理的,你說我是何苦來哉?”

劉繼民說:“人不能想得太清楚,真的到了看破紅塵的地步,活人就沒什麼意思了。”

廖化說:“紅塵我倒是不想看破,林語堂說,人世是唯一的天堂,人世間還是蠻有意思的,喝點小酒,品點美食,比當和尚還是快活許多,叫我到深山老林去出家我可不幹。”

高三元說:“古人說,大隱於朝,中隱於市,小隱於野,你這叫中隱。”

“來來來,高所長,我敬你一杯,你比劉繼民有文化多了,說話有味,”他看了劉繼民一眼,“你下輩子也說不出高所長這麼有水平的話來。”

“所以他當所長我當大頭兵嘛,”劉繼民回敬他說,“我看你這隱士也隱得不安逸,這不是有人要你的命嗎?還不如到鄉下去當小隱。”

“你當我怕了誰是不是?是咱們熟我才將字條的事告訴你,哪個想要我的命怕不是那麼容易,”廖化瞪了劉繼民一眼,“不信讓他來試試?”

高三元說:“老廖,你到底有沒有什麼仇人?得罪過什麼人?在這一點上你一定要跟我們說實話,不好跟我說你跟老劉說,他這人你還信不過?水平雖然低一點兒,心眼兒還是蠻實的,——老劉別生氣,開個玩笑。玩笑歸玩笑,我們還是不要掉以輕心,老廖,你真的要認真的想一想,你得罪的人認識的人當中有誰可能幹這種事?這事兒目前我們還不能當案子搞,立案依據不足嘛,但你自己可要提高警惕。要不要我們出麵跟你公司聯係一下,你換個住的地方?”

廖化說:“我不是嚇大的,我就要在這裏住,看誰能奈何我?不瞞你高所長說,我是老城關鎮的人,在下河街還有一套祖上傳下來的房子,前兩年我推倒重建了一次,三層樓,建築麵積有四百多平方,現在我租了兩層給別人,每月的租金不比你的工資少,可我就喜歡一個人住這個地方,清靜,自在。”

高三元對劉繼民說:“老劉,你晚上帶人巡邏時,抽空還是經常到這一帶來轉轉,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嘛,還是留神點兒好。”

劉繼民說:“我知道。”

廖化說:“感謝高所長關心。”

高三元說:“還有,去年你檢舉的那個賣淫縹娟案子,事後有沒有人找你麻煩?”

廖化說:“那倒沒有,除了劉繼民,也沒人知道是我告發的呀?除非你們公安局內部有內奸。”

高三元說:“這我還真不敢打包票,現在社會複雜,社會上有的事兒,我們公安內部不一定沒有,公安局也不是鐵板一塊嘛。”

在回所的路上,高三元讓劉繼民抽空將那個團夥案件的卷宗材料借出來研究一下,看能不能從中發現一點什麼情況,劉繼民答應了。高三元又說:“我感覺廖化心裏有病,他肯定藏了許多話沒有告訴我們,你看出來沒有?”

劉繼民說:“不會吧?他對我可是無話不談。”

“現在還有無話不談的朋友嗎?”他反問,“你真的了解這個人?”

“我們從小一塊長大的,我複員回來後也沒少接觸。”

高三元笑了笑,指著路邊的一幢住宅樓說;“這幢樓房你進去過沒有?”

“沒有。”

“就是嘛,可我們差不多每天都從這樓下走過,這幢樓房從挖地基的時候我就看著它建設,但現在你要我說它裏麵的結構我還真的說不上來。”

“你好像是在比喻我和廖化的關係?”

“他這人我是越琢磨越想不透,一身的本事,怎麼就肯一個人守著那麼大的一個破院子呢?一進那碉堡樓我就感覺陰沉沉的,特別壓抑,如今可不是出隱士的年代。你說他真的是看破紅塵了吧,他又給你揭發賣淫漂娟,還有那防盜門,”他說,“你不覺得防盜門是個問題嗎?”

劉繼民承認他琢磨的問題在道理,心想得抽時間與廖化開誠布公地談談,全誌的事一定還別有隱情,他不說實話就不管他這屁事兒了,死了頂多送個花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