閃爍了幾百年的水平礁古燈塔也熄滅了。
海馬失去了藏身之地,關社長將他安置在漁船上。他憂鬱寡歡,似乎自己也不認識自己了。他用困惑、茫然、驚駭的目光,凝視這個變得不可琢磨的世界。他曾熟悉、熱愛、信賴的人世,一瞬間陌生、冷酷和陰森恐怖了。
就連夢中出現的死難海狼們的魂靈,也變得令人失望。他們不再對他那樣尊重和友善,他們化作厲鬼前來拚命。
後來,長礁漁業社也受到社會的影響亂起來了,漁船上無法藏身隻能到社會上去流浪。
拖著病殘的軀體他走了很多地方。
他也曾秘密潛回小嶼水產基地,了解了那兒的情況。
他終於明白,世道越來越艱險,.他的路也越走越狹窄。不管怎麼亂,省委馬書記,關海濤和韓雅等人最終將掌握小嶼水產基地的命運。
他感到疲倦,絕望,甚至喪失了生存下去的信念和願望。
這時,他遇到了當年在遠洋船上當水手的一個老朋友。他現在在一艘英國船上當服務員,而且在香港定居。他非常同情海馬的遭遇,表示願意幫助海馬偷渡去香港。他還告訴海馬,海馬的伯父是香港的大資本家,他曾打聽過海馬的下落。
對一個當過遠洋船“水頭兒”的老海狼來說,偷渡是輕而易舉的事。他知道,比小鎮還複雜的遠洋巨輪上,幾乎到處都能藏身,何況還有船員內應。但是,人一到這個地步什麼都完了。
最終,他還是選擇了這條極不光彩的路,他當了“人蛇”。
他曾發誓,永遠不再到小嶼來。
“嗬,”海馬結束了他那痛苦的回憶說,“人生真準以琢磨,我還是回來了。我們的談話應該結束啦。”
“我還有很多問題想請教呢,”老鄧說。
“如果你想了解過去,我想我談的已經夠多了。如果你對未來有興趣,我還能再談幾句。”“你這次到小嶼來,僅僅是為了談判養殖場嗎?”
“是的。談判、投資、建設,我後來發現,這是使我延年益壽的最佳生活途徑了……”
和許多海外人士一樣,“四人幫,,倒合後,他那灰暗的心扉也注入了明媚的陽光。在小嶼,他失去了一切;在香港,他也不曾將失去的追尋回來。隨著年歲的增長,時光的磨礪,他那心靈的傷痛也淡摸、麻木了。麻木比疼痛更難以忍受,他想念自己的家鄉,他甚至懊悔當初不該到.香港來。這時,大陸那翻天覆地的變化又使他心底希望的死灰熊熊燃起。
克製不住感情的誘惑,他曾悄悄回到內地觀光……人隻要一息尚存,就不能不有所作為。除了為小嶼沿海的漁民盡點力,報答他們對自己的情意,他還能作什麼昵?
老社長死了,據說也與包庇過他有關。.新的一代人起來了,決心要改變小嶼的麵貌。從這一代年輕人身上,他看到了自己年輕時的影子,看到’了自己一生所不敢希望的希望。
韓玄為之耗費了畢生精力和生命的死海,,終於引起社會的注意了。整個中國的水產政策都在改變,海馬怎能不熱血沸騰呢?關於小嶼灣和死海的研究工作,海外也有不少科學家在作。其實早在日偽時期,科研工作就開始了。香港可以搞到人造衛星用紅外線技術拍攝的小嶼灣和死海照片。這些照片完整清晰地展示出死海的海流、礁石以及氣象、地質方麵的精確資料,甚至連海底下邊的地質結構也很清楚。所謂的“鬼船”、“幽靈島”都是暗礁在特異海潮時顯示的奇特影像。而那特異海潮確實像韓玄所推斷的那樣,是死海特有的“小氣候”所造成的反常潮汐現象。整個死海的所謂長礁群,實際是七十一座低於水平麵三米半左右的環形礁群連環組成,這些礁環在死海與小嶼灣漁場之間形成一條弧形圍屏,這就是造成千百年來死海封閉、海流複雜的地理、氣象因素。
恰恰有這些礁環存在,死海才是天然的魚群繁殖區。如果早就將死海改造成一個人工大繁殖場,小嶼灣也就不存在什麼禁漁不禁漁的問題了。
關於複雜的死海養殖與小嶼灣漁場捕撈的關係,不是幾句話就能講清楚的。人類認識大自然,也是經過漫長、艱苦甚至要付出巨大犧牲才能達到。
他說,他不僅是N·C公司的雇員。他還是香港幾大財團之一的未來繼承人,在他的有生之年,他將作出一番事業。
再也不能多談了,潮水已灌入燈塔的底層,我們應該離開這裏了。
海馬跳上小艇,將那個大花圈移到艇首。他說,在離開水平礁燈塔的時候,他準備在長礁群中過夜。他將在深夜二時將花圈投入海中,那是小嶼二○八號漁輪遇難沉沒的忌時。
他希望能給那些難友的亡靈一點點慰藉。
同時得到安慰的還有他自己―我想。
他和老鄧握手道別,我卻被冷落了。他不原諒我,恐怕到死也不會諒解我,這是我最悲哀的。
小艇啟動馬達駛遠了。我又一次觀望水平礁上那座古老的燈塔,堅實的塔牆在潮水的轟擊下微微震顫,塔身上的藤壺、礪殼、海苔,色彩更陰暗、更深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