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切都沉靜下來了。
“說I那張大字報是不是你貼的?”
“一是我貼的……也是我寫的……不信你們驗筆跡……”
“海馬呢?”
“我沒見什麼海馬……我假借了他的名字……我該死……”
“好哇你這個老王八蛋!果然不出關書記所料,是你在搗鬼!姐兒幾個,你們都聽見了吧?反革命分子韓玄的心有多狠毒呀!他想把我們親人用鮮血和生命換來的功勞毀掉戈他想把我們這些孤兒寡母們置於死地!他想顛覆我們無產階級的紅色江山!是可忍,孰不可忍呀,我們應該怎麼辦?”
“批倒鬥臭,再狠狠踏上一隻腳!”
“讓他變成不齒於人類的狗屎堆!”
“砸爛他的拘頭!”
“咬死他才解恨哪!”
呼喇喇,母老虎們撲了上去。撕、扯、擰、咬、踢、。打、抓、卡―“寡婦兵團”全部絕招兒都用上了。這些被邪火燒昏了頭的寡婦們,對反對小嶼二○八號英雄集體的人是殘酷無情的。也難怪:在這個人世上,除了這塊金字招牌她們還有什麼能作為生活的依靠呢?一家老少的衣食飯碗要靠他,子孫後代的前途要靠他蘿降妖避邪出人頭地全都靠這塊牌子I
韓玄的慘叫聲被十幾個寡婦的尖叫聲淹沒了,如果不是一個意外的情節發生,韓玄會被這些瘋狂的寡婦們活活撕碎。
海馬渾身都麻木了……
那嘈雜聲突然停住,跟著又暴發了驚狂的叫罵聲:
“好你個老流氓,脫個大光臉就能把人嚇跑嗎?”
“革命的姐妹們!”海獅子吼,“不要怕!什麼樣的仙根聖肉咱沒見過?大洋馬,你去製製他!”
“我?!”
“對!把他敲了。”
“讓他斷子絕孫!”
“斬草除根讓他當老公!”
咚咚咚、咚咚咚……
瘋狂的龍青海玄,瘋狂的人群。
整個世界都瘋狂了!
海馬覺得自己的靈魂早已出竅,隻剩下一具毫無知覺的軀殼在暗道中萎縮著。如果說小嶼二○八號海狼們慘死是他一生中最可怕的記憶,那眼前的慘劇又是最可怕記憶中的最悲慘的一幕。在這瘋狂的時刻,思維、理智、觀念都變得混亂不清,他甚至懷疑自己是在作一場惡夢。
等他清醒、鎮靜下來,慘劇已經結束。他聞到一股辛辣的焦糊氣味。他還聽到必必剝剝的響聲,間雜著韓玄低微的呻吟聲。他用那隻獨手敲門,空間太小了,根本擂不出驚人的響聲。他聲嘶力竭地吼:“韓大伯―”無人應屍。
那辛辣的氣息越來越濃烈,他被嗆得咳嗽起來,這才意識到是濃煙灌入暗道。顯然,這群瘋娘們放火燒了燈塔。意識到這點時,他身上的血液都凝固了。
這暗道變成個大煙囪了,若不趕快離開這裏,不被嗆死也會被活活燒死。另外,韓玄也急需營救。
當他想起來出路在塔頂時,幾乎因窒息昏死了。他掙紮著攀住直壁上的鐵板向上邊爬去,推開上麵的蓋板,滾滾濃煙便像風槍般射了出去。
到了塔頂他深深呼吸著清新的空氣,尚且聽到尚未遠去的龍青海玄的咚咚聲,從燈柵口能看到那些寡婦們手舞足蹈地唱歌:
……誰要是反對他誰就是我們的敵人……
走在前邊的是大洋馬、大紛魷子和海獅子。“寡婦兵團”的戰旗旁邊又多了一根漁竿,漁竿上的魚釣掛著一塊血淋淋的肉。
海馬找到一根撬棍把通道小門撬開時,燈塔的火勢已經不能撲滅了。寡婦兵團的母老虎們燒了韓玄多年的心血:圖紙、資料,那些紙、本將床鋪的草墊子引姍,連浦板、木箱、板桌全燒著了。如果這座燈塔不是礁石砌成的,水平礁燈塔從此將在海圖上消失。
韓玄已奄奄一息,他的下體鮮血淋淋,上身和頭部也傷痕累累,幾乎投有一塊好地方。海馬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韓玄拖到燈塔外邊,韓玄才慢慢醒來……
“韓大伯,你躺在這裏,我去找關社長……”
“不用了……我不行了……”
“你咬牙忍住,一定要活下去……”
“完了……我的資料……”
兩順晶亮的淚珠喻在韓玄眼中,他一生的遺恨都浸泡在這僅有的淚水之中了,他甚至連將這淚珠擠出眼眶的力氣都沒有了。
海馬認為,如果當時有醫生在場,而且能及時送往醫院治療,他還是有希望的。遺憾釣是,他的體力不可能將韓玄送到有醫護條件的地方,他自己能夠從水平礁燈塔跑到長礁漁業社就已經是奇跡了!當關社長跟他一起趕回水平礁燈塔時,韓玄早已結束了他那坎坷而悲慘的人生曆程。他死後的麵部表情,海馬永遠也忘不了。兩隻混濁的眼睛,茫然若失地凝視著死海和長礁;他的耳朵幾乎被撕掉了,緊緊貼―應該說是被血粘在了礁石上,似乎在傾聽那深沉、悲壯的海濤聲;那雙長滿老繭的手彎曲著,好像要去抓那礁石的棱角,不知是想離開這裏還是舍不得離去。
海馬和關社長采用了古老的海葬將韓玄的屍體投入大海。沒有海葬隆重悲壯的葬儀,沒有甲板上脫帽致哀的海狼們,更沒有國旗可降、汽笛可鳴,有的隻是燈塔裏大火熄滅後的煙火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