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一天下午，海馬傷口炎症加上重感冒，高燒躺在浦上。
韓玄埋頭在他的資料堆裏。
突然，海馬聽到什麼地方有咚咚的響聲。那響聲由遠而近，聽著那麼熟悉，而且很有節奏卻又很單調。
他猛然醒悟：這不是小嶼水產基地的龍青大海玄嗎？怎麼跑到這荒涼偏僻的水平礁來了？
海馬掙紮著爬起來，他的身體虛弱到一站起來就會倒下去的程度。由於高燒，頭暈目眩，眼前金星亂進，扶著牆壁來到窗前向外眺望。
韓玄也聞聲過來觀看。
離燈塔不遠的海邊上走來一群人，這些人都穿著草綠色軍裝，而且佩帶袖標，打著紅旗。一麵龍青海玄被兩人抬著走在隊尾，一個人磕磕絆絆地走著，邊走邊敲打著咚終咚單調而枯燥的鼓點。
走近了……那旗子上有字，旗眉上的字小看不清，下邊的大字是：
寡婦兵團
海馬不勝詫異：這是個什麼組織？跟著又恍然，原來那隊伍是由十幾個婦女組成的。軍帽下露出發辮；軍褲纏裹著肥大的臀部，走起路來如同早地上的鴨子，，一扭一擺的。
再走近點兒……海馬驚愕萬分I他發現，打頭幾位竟然是小嶼水產基地家屬堆裏的佼佼者。那身高一米八零的是潑婦大洋馬；那大頭大嘴小身子的是滾刀肉大魷魷子，那居中一位是豎高橫寬船板娘子出身的海獅子。
看見這幾位，海馬的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其餘那些，也都麵熟，是小嶼二○八號死難船員的家屬，難怪打著“寡婦兵團”的旗號。
他頓生疑困：這群母老虎來幹什麼？瞧那氣勢洶洶的樣子，來者不善生
海馬看了看韓玄，老頭子正莫名其妙地往下瞧。
那隊伍在燈塔下邊站住了，海獅子手一揮，龍青海玄停住，隨後是驚天動地的口號聲：
“橫掃一切牛鬼蛇神！”
“打倒老反革命分子韓玄！”
“揪出暗藏的反革命壞分子海馬I”還唱歌：
天大地大不如黨的恩情大
爹親娘親不如毛主席的恩情深
毛澤東思想是革命的寶
誰要是反對它
誰就是我們的敵人
海馬打了個冷顫，他仍不明白這些寡婦到水平礁來幹什麼。但從那來勢上感覺到，一場無妄之災降臨了。
歌畢，海獅子發出通諜：
“燈塔上的老王八蛋韓玄聽著，我代表誓死捍衛小嶼二○八號英雄集體寡婦兵團向你宣布，你犯下了十惡不赦的滔天大罪，限你在兩分鍾內滾出來交待罪行。一、坦白你是怎樣陰謀策劃反革命大字報事件的。二、揭發暗藏反革命分子海馬的罪行，並把他交給廣大革命群眾批倒鬥臭！如敢抗拒，砸爛你的狗頭！”
“坦白從寬！”
“抗拒從嚴：”
韓玄也有點緊張，一提什麼“反革命大字報事件”，他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作為“老運動員”，他很有經驗：今天這場亂子肯定小不了。躲，是躲不過的，隻能硬著頭皮挨吧。但是，海馬病成這個樣子，怎能架住折騰？
“海馬，你快藏起來吧I "
“不。”海馬的臉色鐵青，“我要看看她們想幹什麼？”
“韓玄，滾出來！”
“姐兒幾個，進去抄他的老窩！"
“毛主席教導我們說：革命不是繪畫繡花，不是請客吃飯……”
咚咚咚……
像老母豬拱門，海獅子率先鑽進燈塔。進門兩眼漆
黑，又不知道泥濘海苔榴滑，吧嘖跌倒在地，爬起來罵聲
不絕。
眼看這群母老虎要爬上來了，韓玄拉開通燈台的暗道小門，把海馬推進去，“好漢不吃眼前虧呀……”隨手將門鎖上，用帆布遮住。
海獅子拱上來了。
大洋馬、大魷魷子也跟了上來。後來，那龍青海玄也抬上來，甭敲，就發出令人心慌的共鳴音。
“你，就是韓玄嗎？”海獅子問。
“我是韓玄。”
“你知罪嗎？”
“老王八蛋！你老實交待，為什麼要反對小嶼二○八號英雄集體？”
“我沒反對呀……”
“還想抵賴？難怪關書記說你這老王八蛋陰險狡猾！那張反小嶼二○八號英雄集體的大字報是不是你貼的了”
“什麼大字報？”
“我讓你裝傻……”
“哎喲喲……”
“是不是你貼的？”
“哎喲喲……”
“想賴也賴不掉！有人看見你貼了，說，把海馬藏在什麼地方？”
“我沒藏……”
“大洋馬，撕他的嘴。”
“哎喲——哎喲——”
“說不說？”
“我……我……不知道……”
“大魷魷子，給這老東西來點兒厲害的。”
韓玄叫得更慘。海馬被關在暗道中，看不到外邊的情況，卻聽得很清楚。韓玄聲聲慘叫撕心裂肺，他實在受不了。他懊悔不曾聽韓玄的話偏要寫什麼大字報，現在給韓玄帶來這樣大的災難自己怎能躲在一邊。他用力推暗道的門，門被鎖上了。他想喊叫，外邊的叫罵聲、慘叫聲亂成一團。後來還響起口號聲，咚咚咚雷鳴般的擂鼓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