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旁隔山觀虎鬥的宋紫童也被這一番話弄得不好受,謝語把婚姻的實質亮給她了,那麼瑣碎那麼枯燥卻又那麼腳踏實地,她無法確定自己是否能做得到像她一樣,更無法確定能否做得比她好。當然,她不能憑謝語的三言兩語就輕易敗下陣來,這隻是一個女人的經驗,她不能用她的經驗來打敗她。宋紫童說,“謝校長,事實擺在這裏了,你作為一名妻子是失敗的,因為你的丈夫已經和你離心離德。你說,這是不是一個淑女的失敗呢,你覺得自己是個淑女嗎?”

“紫童,每個女人都有把自己修煉成淑女的願望,可很多的欲望會把你拉走,很多東西會將你攪進去,攪得麵目全非。當你能在一個男人麵前始終保持淑女風度的時候,你該問自己是不是真的愛他了,愛他你會和我一樣斤斤計較,你會自願將自己墮入庸俗的行列,沒人能避免,因為生活就是這樣。人真的很奇怪,會莫名其妙地在人群中感到孤獨,哪怕他衣食無憂,有嬌妻愛子相伴。孤獨與擁有無關,每個人的心中總有一塊處女地,任憑外麵刮風下雨,都永遠無法觸摸得到。或許就差那麼一點點,或許愛和感受就像病毒一樣不斷升級,就差那麼一點點,你永遠找不到滿足的感覺。如果我隨和,他就感受不到潑辣;如果我安靜,他就感受不到風情;如果我堅強,他就感受不到溫柔;如果我單純,他就感受不到變化。而我不想讓他的感受有缺憾,所以我給他自由。我不會因為他曾經與你有過一段情感而放棄他,我始終等著他回家,因為沒有我,他的將來也是一種缺憾。”

宋紫童不想再聽下去了,她知道這些話不是憑空說出來的,她也愛過、恨過,隻不過與謝語相比,太粗淺,因為她少了十來年的婚姻磨難。宋紫童仍然要問最後一句,“既然這世上再不可能有淑女,你為何要開設這‘淑女學堂’,難道隻是為了騙取我們的學費?”

謝語淡然一笑說,“你能在這其中認識你自己,而我是在這其中懷念我的過去。”

宋紫童拿起放在茶幾上的提包,一言不發拉開包廂的門,駐腳回過頭說,“謝老師,謝謝你給我上了生動精彩的一課,這是我上‘淑女學堂’的最大收獲,無論如何,我祝你幸福,告訴你一個秘密,你是我的偶像。”

姚三品追上宋紫童說,“紫童,你放棄了?”

宋紫童說,“對,放棄了。”

姚三品低聲說,“我剛剛發現,其實她也挺不容易的,你再給我些時間好不好?我保證處理好一切。”

宋紫童說,“珍惜身邊人吧,你該知道什麼是適合你的。”

姚三品還不死心,“你不愛我了嗎?”

宋紫童說,“和謝語相比,我對你的愛和一個路人差不多。”

姚三品臉色灰敗,額前垂下幾絡頭發,驟然間蒼老許多。

宋紫童像魚一樣穿行在大街上,這是夜裏的黃金時間,到處燈紅酒綠,成群結對的人在這裏,在那裏,談笑、遊樂、尋找、徘徊。她,再一次把一個夢想放下了,她成為淑女的夢想,就像她放下純真、放下柔弱、放下熱愛。無論她是不是把“淑女學堂”的所有課程拿下,烹飪、衣工、茶藝、琴棋書畫,她都成不了一個淑女了。她想要的太多,太多,沒有一樣放得下,這樣一顆千瘡百孔、堅硬似鐵,卻又爭強好勝的心又怎可能成為一顆淑女的心呢。

龍婷婷,這時候她不可避免地想到龍婷婷,她的這個女朋友應該是個天生的淑女,純淨、有情有義,她的純淨讓她避過世間的種種誘惑,她像傳說一樣逃避這烏煙瘴氣的世俗。宋紫童這麼想的時候,她不知道,她好朋友已經離那個傳說越來越遙遠了。

宋紫童給龍婷婷去了電話,第一句話是,“對不起。”

龍婷婷說,“為什麼要說對不起?”宋紫童說,“你們最需要幫助的時候,我沒有幫伸出手,還說了許多難聽的話,我為這些道歉。你和麥良現在還好吧?”

龍婷婷說,“我們挺好的,你別把這事放心上了,你說的話也有道理,我後來認真想過了,我做人確實不成功,我真希望能和你一樣能幹,什麼都可以掌握在手中。”

宋紫童說,“你千萬不能像我,想要的越多,失望就越多,沒有什麼我們能夠完全掌握的,我們不過是個小女人。”

龍婷婷說,“你和那個蘇璜還好嗎?”

宋紫童說,“他啊,跟別人結婚了,你別安慰我啊,我沒事,都過去了,找個時間我約你和丘麥良一起出來吃個飯,你們還沒打算結婚嗎?”

龍婷婷說,“這都看麥良了,我聽他的。”

宋紫童由衷地說,“真好。”

蘇璜一切手續辦妥,一個星期後就要調回杭州總部了,離開這個他生活和奮鬥了將近十年的城市,他有太多的感慨。南安是他創業的平台,是他獲得經驗和成功的樂土,回到杭州他會像一隻窩在巢裏的鷹,不需要再出來覓食了,這反倒讓他悲哀,這是不是意味著他青春活力的時代已經過去,南安將成為他人生輝煌的一個裏程碑?

當然,這裏還有一個曾經想讓他把家安下來的女人,這個女人還讓他此生背上負心的枷鎖。他給宋紫童電話希望能和她吃個告別飯。

算一算蘇璜結婚也有大半年了,一開始兩人沒有什麼往來。可後來蘇璜手上有宋紫童的業務,便打電話給她,讓她去接洽。宋紫童對蘇璜多少有些服氣了,男人就應當有這樣的胸懷和姿態,即便做不成夫妻,還能做朋友嘛。她不會像一些死心眼的女人,恨便恨個徹底,老死不相往來,這又能證明什麼,能給自己帶來什麼好處?蘇璜給她的照顧她照單全收,她需要他的幫忙也從不怕麻煩去電話。

蘇璜還像過去一樣給她介紹業務,有時候還出頭露臉替她張羅,可能是為了打消宋紫童的顧慮——顧慮他這麼做有腳踏兩隻船之嫌,他一事歸一事,幫了忙宋紫童請他吃飯他吃,給他好處他不推辭。宋紫童當然看得出這其中的奧妙,他們怎麼可能和過去一樣親密呢,破碎的就破碎了,貼起來隻是個中看不中用的東西,要她選,她選好用的。他們連一點曖昧也沒有,誰也沒有經營的意思。她有時看著他都有些懷疑——我和這人如此那般的相愛過?還為他擋刀子,太不可思議,像幾輩子以前的事了,還有那些海誓山盟,他還會跟別人說嗎,別人說的他還會信嗎?

接到蘇璜請吃飯的電話,宋紫童說,“算了,這最後一麵還是不見了,等會兒弄得我哭哭啼啼的,舊情複燃了怎麼辦?”她現在可以和他輕鬆自如地調侃了,隻有情事完全成為過才會有這樣的好心態。

蘇璜嗬嗬笑說,“這次回杭州我就難得來南安了,真不見?”

宋紫童說,“相見不如懷念,等我們老得快走不動的時候再見吧,你要保重身體呀,等快走不動的時候趕緊到南安見我這個老情人一麵。”

蘇璜突然有些心酸了,“紫童,找個人嫁了吧。”

宋紫童笑了,“怕我嫁不出去?嫁不出去我就一個人過得了。”

蘇璜說,“我快當爸爸了。”

宋紫童安靜了幾秒鍾說,“恭喜,恭喜,孩子生下來記得給我發張照片過來。”

他說,“保重”。

她說,“保重。”

通話結束,宋紫童默默坐在沙發上,那男人成為另外一個女人的丈夫,還很快成為一個孩子的父親,他已經遠遠地把她拋在身後了。她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出於一個老公安的敏銳,路平德發現他的茶莊多了好些不適宜的人。這些人不是來喝茶的,更不是來打牌的,但他們非要做出喝茶打牌的樣子,有的說話大嗓門,不停地使喚服務員,有的一言不發,像幽靈一樣悄莫聲息地穿梭在各包廂的走廊上。這坐實了路平德的憂慮,昨天他接到某領導的一個電話,隻有一句話,“平德呀,凡事小心啊。”一句話讓他脊背發涼,他隻有暗暗盼望像以往有過的風聲一樣,是虛驚一場,現在從陣式看是不同以往了。

茶莊已經被監視起來,所幸還有餘地,對方還隻是在收集證據,如果證據充分早就直接逮捕他了。路平德躲進包廂,用兩三分鍾迅速整理出應對方案。從他第一次接受別人的賄賂,他總不由自主地會想到將來的某一天他可能會為了這些利益搭上所有的一切,可一次又一次,越走越遠,積重難返,對“某一天”到來的恐慌反而變成了極時行樂的催化劑。至此,他沒有什麼再值得去多考慮,逃跑是唯一和最後的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