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姚三品喜歡把這句話掛在嘴上,“紫童,你一定要有耐心,我們會走到一起的。

說實話宋紫童並不關心姚三品離婚的事,她還感覺有點滑稽、不真實,她已經不是個初涉情海的少女了。姚三品大她十來歲,說不上有多了解她,那份熱情全憑一時的狂熱,她沒有把握將來他們能說到一塊去。盡管姚三品身上的光環是明晃晃的,名教授、名顧問、經濟學家,但要把籠在這頭銜之下的人收編過來,她覺得自己的修為還差了一截,畢竟,他的成功路是與另一個女人一起走過來的,別人耕種,她來收割,這種好事她不是不想,隻是心怯。所以,當姚三品不斷地給她電話,希望她要有耐心等待的時候,她忍不住說,“不要傷害你的妻子,等你的孩子大了,上大學再說吧。”

她越是這樣說,姚三品越是覺得她品質優良,善解人意,完全值得他付出,他動情地說,“紫童,和你在一起,我感覺自己變年輕了,生活更有意義了,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情,再大的犧牲也不怕。與你相比,我家裏那位——唉,我真不想用俗這個字來形容她,可她一個勁往那個方向奔,每天我都想離家出走。”

宋紫童被動地享受著姚三品的狂熱追求,他們經常出去吃飯,喝茶,有時還到外地旅遊。姚三品像一本大百科字典,對著一副名畫能給她說出一個動人的故事,看個景點能跟她說一段曲折的曆史,就連吃一頓飯,他也能說出關於一條魚的十八種做法。

宋紫童說,“你一定讀了很多很多的書吧,腦子裏怎麼能記住這麼多東西?”

姚三品說,“我和一般人不一樣,我的最大愛好就是讀書,每天除了上課就是讀書,我的書房特別大,一屋子的書,該有上萬本吧。”

這話不禁讓宋紫童聯想到他的日常生活,當他安安靜靜坐在大書房讀書的時候,他的妻子在一邊忙著打理家務管教孩子,盡管姚三品能說會道,似乎無所不通,生活能力卻差得很,連件襯衣疊不整齊,就像個大孩子,在家裏一定是被妻子寵壞了。

姚三品從從容容地出來與宋紫童約會,喜歡待多久待多久,喜歡上哪就上哪,宋紫童從來沒發現有電話催促他回家,或者打探他在什麼地方。她好奇地問,“你妻子不在乎你在外邊有別的女人嗎?”

姚三品說,“以前她特別喜歡打聽我的行蹤,在我跟她提出離婚以後,她把這個愛好強壓下去了,還說,我玩夠了自然會回家的,唉,我知道她是想拖我,這有什麼用呢?”

宋紫童心想這女人也夠傻的,男人放出來能自動回去嗎?要說這生殺予奪的大權真正是掌握在她宋紫童的手上呢,心裏小有得意。

真正讓宋紫童嚴肅認真考慮她和姚三品的關係是當她了解到姚三品的妻子是何人之後。她和她喝從未謀麵,卻又算得上交往日久。

有一次姚三品吃完飯買單,打開錢夾,宋紫童眼尖,看到他錢夾的透明塑膠夾層裏有一張全家福。宋紫童記在心上了,趁姚三品洗澡的機會偷偷拿出來看,一家三口甜蜜蜜地衝著她笑。照片應該是幾年前照的,那時候的姚三品比現在看起來要年輕,他坐在沙發上,兒子斜坐在他大腿上,妻子彎腰屈站在他身後,兩隻手繞過他的脖子。作為妻子的女人長得非常漂亮,漂亮得讓宋紫童心裏隱隱酸痛,原先還以為姚三品嘴裏庸俗不堪的老婆長相會有多麼的不堪,其實是個大美人,而且具有一份常人少有的出眾氣質,從照片上看就是一個明星。盯著瞧著,宋紫童猛然發現這女子似曾相識,她閉眼在腦子裏搜索了幾分鍾,省起來這人原來是淑女學堂的校長謝語女士,那淑女學堂的正大門廊上貼著她好幾副美若天仙的照片。

天大的笑話,淑女學堂的創辦人竟然被自己的老公說成是個俗物。宋紫童不知道有多少個晚上跟她在網上請教,讓她幫解人生情感之惑呢,這其中也包括了與姚三品的交往,她曾經向執之之手請教,該不該接受這樣一位博學多才的有妻室的大教授的愛情,執子之手說,隻要兩情相悅,便可爭取,淑女是不戰自勝的。這更是一個笑話了,她謝語手把手地幫著別人搶自己的老公呢。

宋紫童對謝語充滿了輕蔑,還有受愚弄的感覺——你有什麼資格辦“淑女學堂”來教導別人?跳梁小醜,要把你擊敗一根小拇指的力道就足夠了。

宋紫童開始對姚三品用心了,她為他織了一雙手套,讓他戴著開車;她為他做蜂蜜核桃膏,讓他早晚各吃兩勺防脫發;她讓他改了頭型,從三七分改成小平頭,這樣更顯年輕;她給他買麵霜內褲襪子,她要把她的痕跡氣味一點點加在他身上,她不公開卻又是無處不在地和那個在生活中叫謝語,網名叫執子之手的女人戰鬥。宋紫童有把握,謝語很快被逼現身的,她對那一天充滿期待。

姚三品過生日,宋紫童訂了一個小包廂,帶了親手烤製的蛋糕,準備和姚三品唱歌跳舞慶祝。蛋糕做得很精美,雙色,周邊澆了黑巧克力,中間用粉色忌廉做了一條小龍,姚三品屬龍的。白巧克力鑲的字:祝龍龍生日快樂!

姚三品看了笑了,“叫我龍龍?”

宋紫童說,“以後我就叫你小龍龍。”

姚三品把宋紫童抱著親了個嘴,兩人膩歪著,有人敲門。宋紫童想是送水果的,隨口說“進來”。

從姚三品的肩膀上看過去,宋紫童驚異地看到謝語款款走進來。謝語穿著一身水藍的連衣裙,長發散披著,白色的珠璉和耳珠作裝飾,宋紫童心裏驚歎,這位前模特雖然在眼角、唇角暴露些許年齡,可仍然清麗脫俗,誰說她俗,一點不俗!

姚三品從宋紫童的眼裏讀出了異樣,他回頭,也看見了謝語。謝語走到蛋糕邊,饒有興趣地俯下身仔細看看說,“真漂亮,看上去味道也不錯。”

宋紫童說,“是我自己做的,跟‘淑女學堂’的師傅學的。”

謝語愣了一兩秒鍾說,“真不賴,我前些年也經常做,現在孩子大了,不太愛吃了,我也少做了。”

姚三品很長時間沒見過妻子這麼著意的打扮了,看她是有備而來,眼裏有了不耐煩,惡惡地說,“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跟蹤我?今天是我的生日,你不記得,還不允許別人記得了?”

謝語說,“如果我不記得,我就不會跟你跟到這了。”

姚三品說,“行了,你也看到了,我要和宋紫童一起過生日,我們想兩個人自己過。”

宋紫童在一旁聽他們對話,感覺姚三品就是個耍脾氣的小孩子,而謝語恰恰像一位寬宏大量的母親。

謝語看著宋紫童說,“又是你的學生?挺漂亮的一個姑娘。”

宋紫童說,“謝老師,坐吧,我一直等著你呢,你來了我們好好談談。”

姚三品疑惑地看著她們。謝語大大方方地在沙發上坐下來說,“經常聽姚三品說起我吧?”

宋紫童說,“我認識你比認識三品在前,我是你‘淑女學堂’的學生,我叫宋紫童,網名冬日玫瑰。”說完她盯著謝語,給她時間,讓她好好將記憶整理整理。

謝語終於點了點頭說,“是,我有這麼個學生,我們經常聊天呢。”

宋紫童笑了,“想起來了?我就知道你不會沒有印象,我算是個好學生了,想不到今天我們會有機會麵對麵地談話,主題還是為了男人,在我的心目中,你是一個淑女的標本,可你的男人卻說你俗不可耐,他根本不願意和你呆在一起,對嗎,三品?”

姚三品看著一臉平靜的謝語說,“我已經跟你說過無數遍了,我們離婚,你放過我吧,我不想我們有太多的言語傷害。”

謝語說,“你真的喜歡她?”姚三品說,“當然,她讓我覺得輕鬆,讓我覺得年輕,讓我覺得自由自在。”

宋紫童加了把火,微笑著對姚三品說“謝謝”,她覺得這樣麵對麵的“鬥爭”實在是刺激極了。

謝語也微微一笑說,“她現在給你的,我十多年前已經給你了,難道你的記憶裏沒有存儲那一部分嗎?你相信你現在十分愛她是,她也許也十分愛你是,你們一起生活幾年,看你還會不會見到她就心跳加速,血脈卉張?你們最多隻是把我們走過的路又重複走了一遍而已。”

姚三品擺擺手說,“說這些嚇不到我的。”

謝語說,“好吧,那就離吧,離婚,其實也不錯,從此以後,我不再是你不用支付工資的保姆,我可以節省為你熨衣服配領帶的時間來打扮自己;我可以節省下為你買衣物的錢,給自己多挑幾件高檔時裝;我可以不用絞盡腦汁地搜索魚的N種做法,不用為了討好你的胃每天挎個菜藍擠髒兮兮的農貿市場,想吃飯我就做,不想做飯,我可以去吃快餐;我可以不再擔心你抽煙傷了肺,看書傷了眼,熬夜傷了肝,我可以不用再操心你老家的親戚今天誰做壽,明天誰娶媳婦,不用每個月給你爸媽寄生活費,不用每星期招呼你的侄兒外甥到家裏改善夥食……嗬,離婚,真是太好了!”謝語的微笑漸漸從她的唇邊消失,越來越激動的語速讓她淚如泉湧。姚三品坐立不安,不知道是不是該上前為妻子擦上一把淚,她說的每一句話他都聽進去了,雖有不耐煩,卻也有震動,他真是害怕了解妻子在他身邊原來是這樣被生活淹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