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平德打電話給幾個平時極為信任的心腹,說讓帶人過來到茶莊鬧一鬧,鬧得越凶越好,因為有些客人太不像話了。布置完,路平德將龍婷婷召進包廂。路平德臉色陰沉,厲聲說,“龍婷婷,我可能出事了,過後有人問你什麼你都說不知道,包括你求我辦我的那些事,閉緊你的嘴,否則你也過不了關。”

龍婷婷從來沒有見過路平德這般氣急敗壞的情狀,說話間那雙眉毛不停地跳動。

她嚇得嗓音都變了,“出什麼事了?”

路平德說,“你不用多問,說了你也不懂,也許我們這是最後一次見麵,外邊有很多人在盯著我,我得抓緊時間走了。”

他打開保險櫃,從裏麵取出一條鑰匙說,“我用你父親的名字給你買了一套房,房產證都在新房裏放著,記住了,是明湖路5號五棟四單元802號房。”

龍婷婷眼淚嘩嘩衝下來,“我什麼也不要,我隻要你平安。”

路平德摸摸她那張帶淚的臉,把她狠狠摟在懷裏緊了緊,隨即放開說,“記住了,什麼事情都往我身上推,我們之間是清白的。”

龍婷婷衝口而出,“你帶我一起走吧,我照顧你。”此時的龍婷婷心裏隻有一個念頭,她要跟他走,什麼都可以拋下,包括丘麥良,因為她欠眼前這個男人太多太多,甚至是害了他,哪怕她隨他去浪跡天涯也還不清這份人情債。

路平德心裏一陣發酸,他沒有時間兒女情長,搖搖頭說,“你能這麼說我今生已經沒有遺憾,好好和你的愛人過日子,人的一輩子實在是太短了,保重!”

當晚,茶莊極為不平靜,路平德招來的手下把茶莊弄得雞飛狗跳,還差點出了人命,路平德趁亂出逃。

當驚惶失措的龍婷婷回到家中,家裏亮著燈,卻空無一人。桌上放著丘麥良給她留下的一封信和一本存折。信中說,親愛的婷婷,原諒我的不辭而別,因為我實在不知道如何與你說分手。網吧已經轉出去了,錢存你的折子裏,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我將開著你送的車子做一次很遠很遠的旅行,我自己也不知道終點在什麼地方,遙祝你幸福!

龍婷婷捏著信紙哭得渾身抽搐,兩個男人竟然在同一時間離開了她。

她撥打丘麥良的手機,手機已經關機。接踵而來的打擊,讓她精神恍惚,她坐著,似乎是醒著又是睡著,她感覺自己的身體變得很輕,魂魄似乎離她而去了。她想,他們都走了,我還有什麼理由留下來?天快亮的時候,她找出紙和筆,開始給宋紫童寫信,她回憶與宋紫童的友誼,說起她們共同愛過的人,說起路平德對她的關愛,要說的話太多,她不知道如何敘述清楚,東一句西一句,像說夢話。有一句話在信中反複出現:紫童,我再一次請求你的幫助,我求你替我好好照看丘麥良,這世上我放心不下的隻有他。

信還沒有寫完,她的房門被叩響了,她驚喜地撲過去開門,門外站的是麵無表情的警察。

路平德一直向南逃,這是一條他比較熟悉的路線,他曾經在這條線上抓獲不少亡命之徒,他萬萬想不到今天他也不得不踏上這條路。他已經到達邊境線上,將過路費交到一個叫阿吉的人手上,順利的話,一小時後他就可以在阿吉的帶領下越過邊境。

阿吉長得瘦瘦高高,說著口音古怪的中文,他帶領路平德在厚實陰鬱的密林裏穿梭,兩條細長的腿歡快地躍動,跟在後頭的路平德都看得眼花了。路平德大口大口地喘氣,總抹不幹的汗水流進他眼睛裏,殺殺的痛,他記不得有多長日子沒這麼急速地行走了,他靠在一棵大樹身上,剛順下一口氣,前麵的阿吉不高興地回過頭看他。他想不高興就不高興吧,反正他怎麼也要順下這口氣,不然他該躺到地上了。突然間,他發現阿吉的頭偏向東南方向,腳板底像被誰紮了一針,飛快地跳躍起來,朝相反的方向跑了。在這密林裏,阿吉這種土生的人就像一條敏銳的狗。路平德馬上拔出插在屁股後頭的槍,豎起耳朵,他隻聽到自己濃重的呼息聲,當他最後聽到阿吉聽到的聲音時,他已經被包圍了。在那些樹叢後麵傳來“放下武器”的聲音,他不由自主地將手舉起來,緩緩地舉起來,靠近腦袋的時候,槍口突然直對太陽穴,他朝自己開了槍。那一瞬間,他隻有一個念頭——老了,我是老到該死了。

當報紙上登出市公安局副局長路平德在越南邊境線上開槍自殺身亡的頭條大新聞時,宋紫童才意識到龍婷婷出事了。她托了黃大壯和顧欣四下打聽,隻知道路平德經營的茶莊被封,相關人員被帶去協助調查,誰也不知道龍婷婷的下落,是在外麵或者是在裏麵。宋紫童拚命撥打丘麥良的電話,一次一次,一天又一天,總是關機。

好幾個月後,偶然的一個早上,宋紫童打開手機,竟然收到一條來自丘麥良的短信息,信息很短,隻有三個字——天好藍。宋紫童查看短信息發出的時間是淩晨三點,淩晨三點的天空會很藍嗎?宋紫童疑惑了幾秒鍾。她撥打丘麥良的手機,手機是通的,無人接聽。她又打了好幾次,後來終於有人反打回來了,那人不是丘麥良,因為他首先說,“你好,我是丘麥良的朋友。”

宋紫童說,“我也是他的朋友,你讓他接電話。”

對方說,“丘麥良已經走了。”

宋紫童說,“走了,去哪了?”

那人悠悠歎了一口氣說,“到天堂去了。”

宋紫童全身毛孔收縮,“不可能,他幾個鍾頭前才給我發了信息。”

那人說,“那一定是他最後的留言。”

宋紫童問,“他現在在哪裏?”

對方說,“十萬大山。”

丘麥良是在淩晨三點的時候走出帳篷的,他睡不著,帳篷裏麵悶熱得很,好像馬上要下大雨了,那濕漉漉的味道彌漫在草叢裏。丘麥良爬到一塊大石上,點了一根煙。從他這個角度往下看,驢友們的帳篷像一隻隻小墳包,他為自己這個不吉利的想法在心裏呸了好幾次。他感覺額頭上滴了雨滴,他仰頭看天空,卻分明看到上方的天空很藍很藍。他心裏被一種異樣的情感充溢著,他想起宋紫童,想起他們曾經的甜蜜,他不再恨她,其實他從來沒有把她從心上卸下來,他仍然愛她。還有龍婷婷,他注定一生虧欠這個女人的,今生無論如何是還不清了。他拿出手機,寫下“天很藍”三個字,分別發給龍婷婷和宋紫童,他愛過的兩個女人。

信息傳送出去,他還來不及關機,他被眼見的景象驚呆了,一條粗白的水線從山上從樹叢裏以蛇行的速度往他們駐紮的地方行進,這意味著那邊的山下了暴雨,山洪暴發了。他們的帳篷大都紮在地勢相對高的地方,照理說山洪是衝不到的。可這次出行驢友中有一對新婚夫婦,可能是為了隱私的原因,將帳篷往下移了十來米,在地勢低窪處,和大家的保持一定的距離。

這十來米的距離就是生與死的距離了。丘麥良扔下手機,拚命地呼叫,在這空曠的野外,他的聲音顯得很單薄。那對新婚夫婦正沉浸在甜美的夢中,他的呼喊,就像帳篷外刮過的一陣風。丘麥良飛快地奔跑,與洪水賽跑,他到達帳篷邊上的時候,那洪水也到達了,他從帳篷裏拽出一個人扔到幾米外的草上,再一次進入的時候,山洪沒有放過他,把他連同帳篷一塊卷走。那個沒有被他救出來的人在水流衝刷的過程中竟然被拋出來,撿回一命,死神獨獨拽住了丘麥良。

人們是在山腳靠公路邊的河灘上找到他的,他的臉上身上傷痕累累,腫脹變形,已經看不出原先的半分英俊。那對脫險的新婚夫婦跪在他麵前,痛哭流涕。

八個小時後,宋紫童見到丘麥良了,他靜靜地躺著像睡著了。她趴到他的胸口聽他的心跳聲。她曾經在許多個夜晚,將頭伏在這個身體上,傾聽那強而有力的心跳,他說過,“隻要這顆心還跳動,我會一直愛你。”可是,這顆心已經停止了跳動,曾經火熱的身體蠟一般的虛假。

宋紫童走出醫院,走到大街上,她覺得這一切都是假的,是幻覺,她應該回去好好睡一個覺,醒來以後她還睡在學校宿舍的下鋪,上鋪睡著龍婷婷,發出濃重的鼾聲,當她把她叫醒後,她會說,等會我們去找工作吧。

那時候一切都剛剛開始,她可以好好地計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