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觀音山,宋紫童回望山林,霧嵐已清,她的心靈在剛才經曆了佛的洗禮,平靜、安詳,並滿了愛。

宋紫童一臉陽光,她飛快地趕回醫院。蘇璜躺在病床上,軟弱無力,像隻待宰的羔羊。她趴到他的耳朵邊說,“佛答應我了,你沒事了。”

蘇璜拍拍宋紫童的手說,“生死由命,富貴在天,我不服氣也不行。”

宋紫童生氣了,“我都說了,你沒事的。”

蘇璜說,“好吧,告訴我,佛都怎麼應許你了?”

宋紫童說,“這是我與佛的秘密,不能告訴你,你隻要相信你沒事。”

醫生像佛的使者,拿了化驗單走進病房說,“化驗結果出來了,隻是一般的息肉,可以切除。”

宋紫童撲上前摟著蘇璜的脖子,使勁搖晃,“聽到沒有,沒事,你沒事。”

蘇璜全身輕鬆,陽光明媚,他忍不住抱著宋紫童狠狠親起來。醫生笑著走出去。

切除腸道裏的息肉,蘇璜一星期後出了院。宋紫童每天煮軟和的東西來調養他的腸胃,蘇璜的臉色漸漸紅潤起來,體重也開始往上長。那天蘇璜接了個電話,像個小孩子一樣跟對方撒起嬌,“說什麼,我也想你呀,我想吃你煮的菜,我長胖了,你肯定抱不動我了。”

宋紫童想這世上除了他媽,他不能跟誰這樣講話。果然通完電話,蘇璜說,“紫童呀,我有好幾個月沒回杭州了,真想我媽了,這段時間發生這麼多事,如果讓她知道了,早就跑過來了。”

宋紫童說,“那你就回去看看她,坐飛機也就兩三個小時。”

蘇璜說,“你想不想跟我一道去?”

宋紫童愣了,“我跟你去?”話說完她知道蘇璜是什麼意思了,帶她回去見老人,這不就是要領好進家門的最後一道程序嘛。她不禁鼻子一酸,總算熬得雲開見日出,“你媽不會不喜歡我吧?”

蘇璜沒有正麵回答這個問題,正了容說,“我先跟你說說我媽媽是怎樣一個人,以後你就好跟她相處了。我媽是一個真正的大家閨秀,我曾外公在杭州做過知府,我外公呢在國民黨政府裏也做過幾年官,後來辭官專門做生意。由於家境好,我媽從小受了嚴格的教育,知書達禮這不用說了,還能講一口流利的英語,女紅也行,我打小的衣服都是她自個做的,最難得的是她脾氣好,和誰都處得來,為人也很低調,從來不提自己的家世,一心一意照顧好我和我爸。她最遺憾的事是沒能多生幾個孩子,浪費了資源。”

宋紫童說,“浪費什麼資源?”

蘇璜說,“她那麼優秀的資源不白白浪費了?”

宋紫童說,“你是長得像你爸還是你媽?”

蘇璜說,“給你留個懸念,等你見到他們兩老自然知道了。”

宋紫童為了見準婆婆的見麵禮,費了好一番心機,想來想去蘇璜家應該是什麼也不缺的,備的禮要在人情味上下功夫,她想起黃通以前給她買過一雙電暖靴,到商場尋了半天沒找著,卻發現一種新出的電熱洗腳盆,就買了一隻回來,好大一隻盒子,宋紫童得用兩隻手提。怕老人不喜歡新潮的服裝,宋紫童盡量將比較保守休閑的衣服帶去。

兩人下飛機直接打的到了蘇家。蘇家住的是老房子,前後院不大,但有飛簷回廊,藤蘿瘦竹。

宋紫童說,“真漂亮。”

蘇璜自豪地說,“全是我媽打理的。”

聽了聲音,蘇母迎出來,第一眼見到傳說中的蘇母,宋紫童就後悔自己的衣著太樸素了。蘇母六十歲的人了,看上去隻有五十歲,皮膚瓷白,雪亮的大眼睛,眼角有微微細紋,嘴上抹了口紅,頭發燙了大卷,長度披肩,耳朵上有翡翠吊墜耳環,手腕上有翡翠手鐲,手指上有翡翠戒指,這些都還不能讓宋紫童驚豔,讓宋紫童驚豔的是蘇母穿了一條粉紫色的薄羊絨連身裙,腳上踩著細高跟皮靴。

宋紫童說“伯母好”,把頭低下來點了點,以示尊重。

蘇母柔和地說,“等你們半天了,菜都快涼了。”

蘇父也是個柔和的人,不愛說話,說話的任務基本交給老伴了。飯桌上,蘇母給宋紫童夾菜,給兒子夾菜,還給老伴夾菜,她吃得少,卻希望別人吃得多。宋紫童心想,多麼慈祥的婆婆呀。

晚上蘇母給宋紫童專門收拾了一間房,兩人在家裏暫且分開睡。晚上,蘇母給宋紫童送了一床蠶絲被過來說,如果被子不暖,就多蓋層蠶絲被,蠶絲被得加在裏頭,重的壓著輕的才暖和。

宋紫童說,“伯母,我身體好,不怕冷的。”

蘇母拉了張凳子坐下來,示意宋紫童坐床上。蘇母說,“你是南安當地人嗎?”

宋紫童說,“不是,我是西隆縣的,一個小縣城,離南安有七八個小時的車程。”

蘇母說,“父母都還好吧,沒退休吧?”

宋紫童最怕別人問她的家事,可這麵對著的人是未來的婆婆,這麼高貴、和藹,她老老實實地說,母親早過世了,父親是開了個小店,家裏還有個弟弟。

蘇母拉著她的手拍了拍說,“沒媽的孩子不容易呀。”這話讓宋紫童鼻子酸酸的。蘇母又問她在哪上的學,現在工作辛不辛苦。宋紫童一五一十報告了,在這過程中蘇母不時插幾句嘴,例如宋紫童說到是學舞蹈的,她說,“我看著你走路的姿勢就和一般人不一樣,背挺得直,肩打得開,身材好,氣質好。”宋紫童說到代理香港服裝,她說,“哦,做服裝很好啊,女人都喜歡打扮自己的,你穿衣服這麼得體,眼光不會錯的。”宋紫童說到做電力設備的項目,她又說,“經常要應酬吧,要小心身體,女孩子家的要懂得心疼自己。”

蘇母走後,宋紫童躺上床上想,蘇璜說得沒錯,他的母親真是一個大家閨秀,通情達理,溫柔淳厚,看來她對她的印象也是不錯的。宋紫童又想,也許這次蘇母就要催蘇璜和自己結婚了,作母親的,又誰不希望自己兒子早早成婚,讓她抱孫子的。宋紫童在美好的遐想中墮入夢鄉。

早上起來,蘇母已經準備好早餐,餐桌上,蘇母交待蘇璜,“這兩天帶紫童好好看看杭州,你是在這裏長大的,沒有新鮮感了,可一定要把客人招待好。”

蘇璜說,“知道了,媽。”

臨出門,蘇母又交待蘇璜,“看有什麼東西紫童喜歡的,就買,也給她爸和弟弟帶點東西回去。”

宋紫童點點頭說,“伯母,謝謝您了。”

蘇璜帶著宋紫童滿杭州城轉了兩天,中午都在外邊吃飯,晚上才回家。在家裏宋紫童想幫忙蘇母做菜,讓蘇母攔住了,“你是客人,來家裏就好好吃好好玩,其他不用操心。蘇璜不經常回來,可一回來就喜歡吃我做的菜。”

宋紫童便說要跟著學做一兩道蘇璜喜歡吃的菜,蘇母說,“你們在南安平時不做飯吧。”

宋紫童說,“我和蘇璜都忙,飯基本上是在外邊吃的。”

蘇母說,“蘇璜的嘴原先可刁了,到南安幾年給磨老實了。”

吃了晚飯,大家看了會兒電視各自回房,蘇父蘇母都是早睡早起的。宋紫童回房裏翻來覆去睡不著,拔打蘇璜的電話,想讓他到她屋裏來。電話拔通後,她說,“喂,過來吧,我想你了。”

蘇璜的語氣很正經,“你好,等會我再給你電話。”說完馬上把電話掛斷了。宋紫童覺著奇怪了,在家裏好好的,他緊張誰呀。

此時蘇璜正在和他母親說話,說的是非常敏感的話題。蘇母看蘇璜回房就跟進來了,門關上,開門見山地說,“蘇璜,明天我陪紫童出去玩,你到楊叔叔家去,和楊依見見麵。”

蘇璜一下愣住了。楊叔叔名叫楊然,楊家和蘇家關係比較好,逢年過節的兩家都有往來。楊依比蘇璜小上七八歲,前一陣聽母親說楊依研究生畢業留校當老師了。眼下突然讓他去見楊依,明擺著是去相親。蘇璜說,“媽,是不是紫童惹你不高興了?”

蘇母說,“沒有啊,紫童是個好姑娘,隻不過不適合做我們蘇家的媳婦。”

蘇璜說,“媽,她剛來兩天,你還不了解她,相信你兒子的眼光,她很不錯的。”

蘇母說,“兒子,你媽又什麼時候看錯過人呐?打她進門的那一眼,我就看出她的出身了,盡管她很漂亮,表麵上也很懂事,其實啊,說白了,還是俗氣。”

蘇璜緊張地為宋紫童辯白,“她會彈鋼琴,有一手好茶藝,她什麼都肯學的——”

蘇母打斷蘇璜的話頭說,“兒子呀,有很多東西是後天學不來的,她再把自己裝點得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更顯得她是個功利的女子。”

蘇璜想不到短短的兩天,母親竟然完全將宋紫童拒之門外了,他說,“媽,紫童對我來說不是一般的女人,她救過我的命。”

蘇璜將前段時間發生在田州的事情及後來以為自己患上癌症,宋紫童一直陪著他的事情說給母親聽。蘇母點點頭說,“不容易啊,一個女人這樣做確實不容易了,我們想辦法以後給她補償補償吧。以前我給你介紹過不少對象,你都不滿意,自己談了個邊子林也談不下去,你三十好幾的人了,我和你爸命好的話早抱孫子了,這次你得聽媽的一回,明天去見見楊依。楊依當大學老師,每天麵對的是學生,單純,而且,他們家我們知根知底的,配得起你。”

蘇璜說,“媽,我不去,這太對不住紫童了。”

蘇母說,“你外派到南安已經八年了,工作也做得不錯,我已經跟董事會打招呼讓你早點調回杭州來,我和你爸老了,你要孝順就早點回來陪陪我們吧。楊然家我跟他們說你明天要過去,你不去的話自己跟他們打個電話解釋吧。”

第二天早上,蘇母跟宋紫童說,“今天蘇璜要去見幾個長輩,我陪你上街逛逛吧。”

蘇璜當麵不好反駁,看著宋紫童喜氣洋洋地挽著母親的手上街,心裏什麼滋味都有了。楊家他還是得去的,這種情麵是如何也抹不開的。到了楊家,楊然夫妻都不在,不知是不是有預謀地避開,家裏隻剩了一個楊依。蘇璜這幾年大部分時間在南安,楊依到外地讀研究生,兩人少麵,今天乍一見,蘇璜覺著尷尬,還有些慚愧,對宋紫童或是對楊依都有愧意。楊依沒有宋紫童的那份明豔,卻獨有一份安靜莊重,蘇璜從她身上似乎看到母親的幾分影子。畢竟是在自己家裏,楊依拿出做主人的姿態,給蘇璜端茶遞果,聊幾名句家常後,楊依提出讓蘇璜看看她的設計圖。楊依在大學學的是土木工程,專業方向是民族設計。

楊依說,“你是行家,看看我的設計圖好不好?這是我幫一家園林做的圖紙,朋友拿來的活不得不接。”

蘇璜讚揚了幾句說,“這麼好的手藝到學校當老師可惜了,設計院缺人呢。”

楊依說,“在學校裏也有許多老師接外邊的活幹呀,我圖個輕鬆,沒太多上進心,把學生教好就行了,我唯一想設計的是自己住的房子。”

蘇璜說,“哦,想法不錯,自己設計的房子住起來感覺肯定不一樣。”

楊依說,“最近杭州起了一幢你巴比塔知道吧?”

蘇璜說,“聽說了,杭州第一高樓,這樓的設計有問題。”

“是嗎,哪方麵的,我怎麼不知道?”……

兩人有共同的話題,不知不覺聊到吃飯時間。楊然夫妻打了電話回來,說在外麵酒樓定了包廂,一起去吃個飯。蘇璜到了才發現楊家的好幾個親戚都在,滿滿的一桌人。介紹過知道,這親戚裏頭有在做官的,有在企業當頭頭的,有從國外留學回來的,在杭州城都還算得上是有頭有臉的。大家說起當年舊事,誇蘇璜是書香門弟,蘇璜聽了也高興,大家隨意喝幾杯,那氣氛很是和睦,蘇璜突然冒出個念頭,有這樣一大家子的親戚挺好,宋紫童的家裏人他是從未見過的,不知道能不能說到一塊呢。

回到家裏已經很晚了,父母房裏的燈已經滅了,想是睡了,可宋紫童的屋裏還亮著燈,蘇璜心裏又有了愧意,他不管母親怎麼想,帶著酒意敲開了宋紫童的房門。兩人幾天未住到一塊,宋紫童高興蘇璜膽子變大了,自己卻有些顧忌說,“你媽會說我不自重的。”蘇璜粗魯地抱緊她,壓到床上。宋紫童抱住蘇璜的腰說,“明早你早點回自己房間。”

早上宋紫童起來了,蘇璜還在睡,她知道蘇母已經起來鍛煉了,推推蘇璜說,“該起床了。”蘇璜不搭腔,翻身又睡過去。宋紫童心疼他,不再叫,自己出門了。蘇母昨晚上已經聽了楊家那邊反饋過來的好消息,對兒子的心思十拿九穩,兒子跑回來睡宋紫童屋裏肯定是鬧情緒,不想承認就這麼受老娘擺布了。

蘇璜和宋紫童返回南安的頭天晚上,蘇母又來到宋紫童的屋裏,手上拿了隻小木盒。宋紫童心裏猜是首飾,電影裏不常演那老太太給未過門的媳婦送手鐲耳環的傳家寶嗎。蘇母說了,“紫童啊,你在南安照顧蘇璜也挺辛苦的,我聽蘇璜跟我說了,我也沒什麼感謝你的,這幾根金條你留著吧。金子在什麼時候都是好東西,錢不值錢的時候它就最值錢了。”

宋紫童覺得拿這金條怪別扭的,她把盒子推回去說,“伯母,我照顧蘇璜是應該的,你這麼說太見外了。”

蘇母把盒子放進宋紫童的箱子裏說,“別推來推去的了,做個紀念也好。”

宋紫童聽著就更別扭了,不知道該怎麼應對的時候,蘇母已經走出屋外了。宋紫童給蘇璜說這事,蘇璜說,“我媽的一片心意,給你你就收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