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紫童回家急著找丘麥良商量,人影沒見一個,她給他去電話,電話是通的,但一直沒人接,這種事很少有,宋紫童難免胡思亂想起來。回想白天丘麥良好像說過要到半畝園去,那是一個叫文武的朋友弄的私人會所,供朋友們喝茶打牌聊天使用,丘麥良的紅酒在那裏很受歡迎,那地方挺偏僻的,宋紫童去過,在北湖路邊上。

心裏有事,宋紫童不願一個人呆在家裏,下樓開車往半畝園去。大概半個小時車程拐進北湖路,這一帶路窄,路燈沒幾盞是完好的,好的路燈下麵肯定擺著個攤子,賣小吃或賣碟片。宋紫童不太記得半畝園的具體位置,放下車窗探頭出去尋看招牌,看到前麵影影綽綽的幾個人走來,她警惕地搖上車窗,亮起車前大燈,這一強光照射她差點沒叫出來,前麵一共是三個男人和一個女人,三個男人一絲不掛,女的倒是穿得齊整。男人們也沒想到這燈會突然亮起來,手齊齊捂到下身處。宋紫童一顆心撲騰騰亂跳,腳下猛踩下油門迅速拐個彎繞到前麵去,好在她很快看到會所的招牌,將車子拐進車庫。

宋紫童上樓的時候心髒還一直跳咚咚,生怕又從哪裏蹦出個裸體變態來。半畝園的大門開著,乳白的燈光,很安靜。宋紫童進門看到一個女孩子坐在正廳的沙發上,麵前的茶幾堆滿吃殘的食物,空氣中酒肉飄香,感覺這裏剛剛經曆了一場生猛的海吃海喝。女孩長得很秀氣,披肩長發,戴著大大的圓形耳環,閃爍地打在兩邊麵頰上,裙子很短,坐著裙腳隻蓋到大腿根上。她人好像很緊張,聽到宋紫童進來的聲音,屁股往上抬了半尺,看清楚來人後才又坐下了。

宋紫童問,“文武不在嗎?”

女孩說,“他們馬上回來,稍等等吧。”

女孩說完用一種探究的目光掃蕩宋紫童。宋紫童很不舒服,問,“你們這開宴會呀,看樣子還沒吃完,人都跑了?”

女孩說,“他們出去辦事,回來還要繼續喝呢,你是文武的女朋友?”

宋紫童搖搖頭說,“不是。”

女孩鬆了口氣,將桌上一盆水果擺到宋紫童跟前說,“吃點水果吧。”

宋紫童拿起一隻桔子慢慢地剝,站起在屋子裏轉了一圈說,“這地方不錯,你經常到這來嗎?”

女孩說,“第一次來,一來文武他們就不放過我,非要讓我喝酒,這種紅星二鍋頭五十多度的,我哪裏敢喝。”

茶幾上有三隻一斤裝的二鍋頭瓶子,兩瓶已經是喝光了,一瓶原封未動。宋紫童說,別理他們,他們就喜歡攛掇女孩子喝酒,拿這開心。”說話間一陣笑嘻嘻的吵鬧聲自下而上沿著樓梯往上爬,宋紫童耳尖,聽出其中有一個聲音是丘麥良。

吵笑聲在門口擁擠進來,三個一絲不掛的男人從從容容地走進門來。宋紫童發出一聲尖叫,她現在才認出來,剛才她看到的三個裸男之一竟然是丘麥良。看見宋紫童,三個男人不好意思了,鼠竄入裏間穿衣服。

宋紫童血脈卉張,頭皮發麻,呼吸緊張,她快暈過去了。

另一個女孩也進來了,對坐著的女孩說,“慘了,袁靜,你輸了,他們真的在北湖路上走了一個來回。”

袁靜哭喪著臉,捂著腮幫說,“我怎麼喝得下這一瓶二鍋頭呀?”

丘麥良以最快的速度衣著齊整地出現在宋紫童麵前,他摟著宋紫童的肩膀對那兩個女孩說,“這是我老婆,漂亮吧?”

兩個女孩說,漂亮,漂亮,你不太配呀。”

宋紫童才不買這賬呢,她家男人讓別的女人看了一毛不剩,想一兩句話糊弄過去,當她白癡呀。她河東獅吼,“丘麥良,到底怎麼回事,你有裸露狂呀?!”

丘麥良笑嘻嘻說,“別生氣,別生氣,我們把事結了,馬上回去。”

文武和另外一個男的也穿齊整了,在茶幾四周坐下來說,“紫童,對不起,剛才袁靜不願喝酒,說是讓我們三個在外邊街上裸走一圈她就喝一瓶,我們就跟她打這個賭囉。”

宋紫童吸了一口涼氣,“你們真無聊,這麼出去裸奔不覺得丟人嗎,讓警察當流氓抓起來怎麼辦?”

文武說,“外麵這條路人少,路燈也不亮,真正沒幾個人看到的。”

丘麥良說,“就是,大家覺得好玩嘛,沒什麼的,虧你還是藝術學院畢業的,當是畫人體寫生了。”

宋紫童怒氣衝衝地起身就走,丘麥良隻好追上來,還忘不了回頭交待文武,“記得讓袁靜把酒喝了。”

文武捉狹地說,“你放心回去料理家務事吧,這裏我們會處理好的,紫童,下手別太狠呀。”

宋紫童怎麼也想不到丘麥良這麼出格的事也幹得出來,他的解釋來來回回就說是好玩。宋紫童說,“我怎麼一點不覺得好玩?下流,無恥,變態!”

丘麥良說,“我們玩戶外也經常裸泳呀,一絲不掛地遊在水裏那種快樂是你想不到的,你不要老把這跟流氓掛鉤,這麼幹的時候,我發誓我沒有一丁點歪念頭。”

宋紫童突然悲從中來,拖著長長的哭腔說,“不行,丘麥良,我不想活了,你不讓我知道還好,這讓我知道了,我心裏有陰影了,你竟然隨便讓別人看你的身體,真沒看出來你開放到這個程度,我不要你了,今晚我們分床睡。”

宋紫童進臥室把丘麥良的枕頭給扔到沙發上,把臥室的門也關了。丘麥良在外麵說了一陣好話,估計沒戲,也懶得在風頭浪尖上使勁,老老實實在沙發上呆著了。鬧了一晚上宋紫童把燈熄了才想起本來是要找丘麥良商量事去的,現在看來根本沒辦法提,一提就是原諒這家夥了。

等宋紫童早上睡個懶覺起床,丘麥良不見人影,這也少有,平時他沒事能睡到中午。宋紫童還在幻想丘麥良是不是給她打早餐拍馬屁去了,等了半天,等到一個短信息,“紫童,我有急事回總公司一趟,估計明天回來,昨晚的事是我錯了,以後我再也不敢了。”宋紫童看這短信息沒來由的一陣煩亂,丘麥良怎麼突然回總公司了?總公司在廣州,丘麥良一定是坐飛機飛過去的,莫不是出了什麼事?

丘麥良第二天晚上回來,嘴唇發焦,臉皮發紫,不知道抽了多少包煙才能把人抽著這樣,他把自己摔到沙發上,兩眼無神地盯著電視。宋紫童問他吃飯沒有,他說不想吃。宋紫童不管,把熬好的魚湯端出來,放在他麵前,他看也不看。宋紫童幹脆拿湯匙舀了湯送到他嘴邊,他張開嘴喝了一口,接過宋紫童手裏的碗說,“我自己來吧。”說著又把碗放下了。

丘麥良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說,“紫童,紅酒代理我不做了。”

宋紫童說,“不做了,好好的怎麼不做了?”

丘麥良說,“是總公司那邊另外和人簽了合同,我的代理權被取消了。”

宋紫童說,“怎麼會這樣,你不是做了好多年嗎,怎麼說取消就取消了?”

丘麥良說,“我當時簽的是五年期,現在五年期已經到了,他們對我的銷售額不滿意,新的代理商給他們更高的承諾。”

宋紫童說,“你和他們再談談吧,畢竟你也替他們代理五年了,哪有說換人就換人的,這市場本來就是你開拓出來的。”

丘麥良說,“說這些沒用,我的合同到期自動失效,而別人新簽的合同馬上生效了。”

宋紫童沒經過這種事,腦子亂了,焦急地在屋裏走來走去說,“哪可怎麼辦?”

丘麥良把宋紫童往沙發上壓坐下來說,“我今天在飛機上想了很多,我想把我們住的這套房抵押貸款,我手頭上還有一些錢,一起拿去和幾個朋友合股開礦,他們前段時間邀我,我不願意到下麵跑,就沒應下來,現在看來是事先準備好的一條路子呀,沒準老天爺就想讓我走這條路才安排這一出,不把我逼這份上我還下不了決心呢。”

宋紫童說,“這東西能弄嗎,我聽說投資很大的。”

丘麥良說,“見效也快呀,如果礦出得好,每天從那礦洞裏開出一輛寶馬呢。”

宋紫童說,“這麼厲害?!”

丘麥良來了精神,“當然了,到時候我們住別墅,開遊艇,請保姆請保鏢,不過,你先得跟我熬一段苦日子。”

宋紫童仍然憂心忡忡,“開礦的事我一點不懂,你要打聽好了再投錢呀,這一幹就是把全副身家都押上了的。”

丘麥良說,“你放心吧,我那幾個合股的朋友都比我猴精十倍,他們敢投就證明這個項目錯不了。”

顧欣催了宋紫童幾次問錢籌到沒有,宋紫童隻好老老實實地說男朋友這邊拿錢開礦去了,一下周轉不過來。顧欣聽了很不高興,“做電力設備是立竿見影的事,開礦要等到什麼時候呀,我說你呀就是不會把握機會。”那以後好像就有點疏遠宋紫童,十天半月的也沒有電話,宋紫童還像以前那樣送衣服,可老感覺拿張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似的。

丘麥良幾個合夥人弄的礦點在離南安有七八小時車程的鄉下,他們包下一片山地,先前這一帶有人私開過小錳礦,附近一帶也有幾個大礦窿,天天出富礦,他們信心十足。丘麥良因為是出錢最少的,派到頭上的工就多了,他得蹲在礦點上,管理各種日常事務,十天半月才回南安一次。礦洞請了經驗豐富的工程師來定位,可開采了一兩個月洞越挖越深,隻見石頭不見礦。幾個股東天天給丘麥良電話,每天都沒有好消息,那錢卻是不斷地砸進去,大家的脾氣跟著大了,都在電話裏跟丘麥良急,好像開不出礦是丘麥良造成的。丘麥良做夢也夢到出了好幾趟礦了,那又大又亮的礦石比鑽石還讓人著迷呢,醒來還是要麵對一堆堆石頭。幾個月後,股東們在碰頭後決定換個地方重開一個礦窿,這個決定是很痛苦的,因為這一來他們先前投進去的錢全打水漂了。追加投入丘麥良最為難了,他手上所有的錢已經砸進來了,哪還有錢再追加?可別人都出了,就等他一個呢。丘麥良的頭發急得星星燎原地白了。

丘麥良回南安跟宋紫童說這事,宋紫童心裏像一隻漏了底的口袋,空落落的,她有一種預感,這礦即使再換個地方開也是挖不出來的,可她不能說也不敢說。丘麥良所有的盼望全押在這礦上,已經沒有退路。宋紫童問丘麥良還要多少?丘麥良說至少還要五十萬。宋紫童當時沒說話,心裏已經有了主張。第二天她把自己手上所有的錢合到一塊,大概有十多萬,她的車子開了半年,她拿去二手車行賣了二十萬。本以為能賣個二十五萬的,可人家說了,車輪一轉,價格跌半,給她二十萬算是高了。兩項加一塊還有個缺口,她找上顧欣,願意讓出IVY的一半利潤,就是讓顧欣占一半的股份,顧欣得把她前期投入的一半錢給她。這事情她本可以找覃亞敏的,覃亞敏掏錢肯定比顧欣利索多了,可她動了點心思,想在這事上將與顧欣關係轉變為一種合作夥伴的關係,下一步她的電力設備公司應該也能將顧欣套牢了。覃亞敏的錢再多也隻是一事對一事,不可能平白無故扔一遝錢給你使,而顧欣的關係是可以轉化成錢的。顧欣聽說她是替男朋友籌錢,連車都賣了,倒變得好心了,從宋紫童給她複印的商場報表上也看得出IVY的收益不錯,她殺了個價,給宋紫童整數二十萬,宋紫童心裏恨得很,卻顧不上計較,把湊夠的錢交到丘麥良的手上。

丘麥良接過宋紫童手裏遞來的銀行卡,沒有任何表情,他沒有說感謝,沒有問這錢是怎麼籌來的,這不僅因為他現在已經焦頭爛額,還因為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本來他與她之間的關係是他包著她含著她,他寵她愛她縱容她因為他能駕馭她,如今她已經不在他的能力控製範圍之內了,她能把錢籌來更證明她有他沒他一樣過得下去,過得好,離開他,可能更好。他總沒法不往壞處想——像她這樣的女孩,本來就是急功近利的,也許她早滿腹牢騷,隻是礙於情麵暫時沒說出口而已。

宋紫童看丘麥良接過銀行卡那一瞬間的表情知道他的自尊心被嚴重創傷了。丘麥良一向把麵子工程做得十足,眼下這一難關對他的麵子是毀滅性的打擊,她不想把這點看得太透,卻沒法看不透。丘麥良在這段日子裏變黑變瘦,一米八幾的身高好像矮了幾公分,人整個是萎縮頹廢了,原先自信瀟灑的神采蕩然無存。把銀行卡交給他,讓她感覺她把從他那裏得到的全還給他了,她再不欠他什麼。這個想法讓她茫然,難道這點困難就讓她有了怨懟有了悔意,讓她想到清算和撤退?她竟然是這樣一個沒心沒肺的女人?

龍婷婷這段時間忙著綠城小姐的賽事,到處拉讚助商。她想到丘麥良也可以作為一個讚助商,她不是要拉廣告,而是想幫丘麥良的忙,讓丘麥良少花錢也能廣泛宣傳他的紅酒。她給丘麥良電話,丘麥良輕描淡寫地說他已經不做代理了,龍婷婷吃了一驚,再想問他的近況,那頭卻推說忙匆匆收線了。

碰巧歐範發現龍婷婷的工作日程裏有找卡斯特紅酒作讚助,特地跑來跟她說,“你認識卡斯特新的代理商?”

龍婷婷說,“真的換代理了?我隻認識丘麥良,你也認識的。”

歐範故意用很誇張的語調說,“丘麥良的代理權早被取消大半年了,你不知道,你的好朋友沒告訴你?

龍婷婷很緊張,“出什麼事了,我一點沒聽說。”

歐範來勁了,他恨前次丘麥良在醫院裏不給他麵子,添油加醋地把丘麥良狠狠數落了一頓,“卡斯特總部換了新的代理,因為丘麥良沒按照公司規定的價格售酒,私自漲價,總部沒罰他的錢就算好的了。現在這個新的代理商更好說話,我已經跟他打過招呼了,他基本同意讚助我們一些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