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紫童閉上眼睛,她覺得胸悶,頭脹,這是她要發狠哭的前兆,她不顧一切衝出門去,飛快地跑,跑過一條條熟悉的巷子,穿過各種四散的菜香。她跑到縣城邊上的小河邊,這裏一個小時前還熱鬧異常,現在一個人也沒有,大家都回家準備年飯去了,水上漂著菜葉雞毛魚腸塑料袋。她小時候還在這河裏遊過泳呢,現在看起來是多麼的肮髒,再過些年可能要幹涸了。她坐到一塊石頭上,石頭很涼,河上還有風,她打了一個哆嗦,眼淚暢快地衝出來。
她為什麼要跑?是羞的。她就這麼毫不設防地敞開在丘麥良跟前了,剛才那短短幾分鍾,足以讓他看穿她走過的二十來年,今後她如何還能在他跟前抬起頭?
身後傳來啪啪的腳步聲,丘麥良隔老遠就喊,“紫童,你怎麼一聲不吭突然跑了?你爸還以為我欺負你了。”
宋紫童閉上眼睛,“算了,這是她的命,該來的就來吧。”她狠狠抹一把淚,轉身大義凜然地迎著丘麥良,等丘麥良一步步靠近,站在她的跟前,她說,“丘麥良,你剛剛看到是我的真實生活,我在這個地方,在這樣的家庭長大,從小我學會做飯洗衣,殺雞宰鵝,我經常到菜市裏幫我爸擺攤賣油豆腐,我並不指望你喜歡我,你走吧。”
丘麥良好幾分鍾不說話,憐惜地拉起她的手說,“這麼一個灰姑娘我不愛還有誰來愛呀?”
宋紫童想抽回手,掙脫不了。丘麥良說,“我不會放手的,除非你答應我。”
宋紫童說,“答應你什麼?”
丘麥良說,“答應讓我一輩子對你好,答應你哭的時候一定讓我來替擦眼淚。”
宋紫童剛收回去的淚又出來了,“誰信你呀?”
丘麥良指指自己的胸口說,“你過來聽聽我的心跳,你就知道是真是假了,這心跳的聲音跟說話一樣。”
宋紫童遲疑地將耳朵貼到他的胸口上,咚,咚,咚,一聲聲堅定有力的彈跳。
宋紫童沒聽出什麼特別的東西,抬起頭剛要說話,丘麥良的嘴把她的嘴堵了,他囁嚅著說,“隻要這顆心還跳動,我會一直愛你。”
宋紫童拚命掙脫開,“老老實實告訴我,你喜歡我什麼?我可不好騙!”
丘麥良笑嗬嗬地看著她,“喜歡你的野心,你的小聰明,我一直在想和這麼個人生活在一起,日子一定煙霧騰騰雞飛狗跳好有意思,那天晚上我沒有回答你,現在我鄭重告訴你,我能養你,即使是天上的月亮隻要你想要,我一定想法給你弄到。”
宋紫童說,“就這些?”
丘麥良說,“還不夠?”
宋紫童說,“反正你以後不能欺負我,我,我是可以欺負你的。”
丘麥良說,“我既然找上門來,就跟你剛才對付那隻雞一樣,任你宰割。”
宋紫童終於破涕而笑。
兩人手拉手回家。宋承業在水汽蒸騰的木盆邊褪雞毛,眼睛盯住他們拉在一起的兩隻手。宋紫童趕緊鬆開手。
丘麥良挽起袖子說,“伯父,我來幫你。”
宋紫童說,“你會嗎?”
丘麥良說,“說實話,家務活一樣沒幹過,可沒吃過豬肉還看見過豬跑呢,我不信有什麼難的。”
宋紫童拿了一把刀遞給他說,“等會兒順便把雞肚子開了,我先做魚。”
宋承業樂得看有人替他家賣苦力,洗淨手,點了支煙,悠然地坐一旁和丘麥良聊天。“小麥是哪裏人啊?”“山東。”“好地方。”“屬什麼的?”“屬豬……”
宋紫童把魚做好,剛擺上桌,聽丘麥良發出一聲驚叫,“這雞長腫瘤了。”
宋紫童和宋承業飛快湊了過去。丘麥良已經把那雞大開膛,緊張地拎著一團東西。宋紫童認真辨認,在丘麥良的頭上敲了一記,“暈啊,這是雞嗉,你連雞嗉也沒見過嗎?還腫瘤呢。”
丘麥良笑嘻嘻地說,“逗逗你了。”
大年三十的白切雞是要先擺上供桌祭先人的,丘麥良把那雞剖得幾乎成一扇肉了。宋承業小心翼翼用一根根牙簽把切口縫起來,才放到鍋裏用白水煮。他還不忘鼓勵丘麥良,能縫起來就好,“初一不能殺生,初二初三每天殺一隻讓你練手。”
宋紫童說,“爸,你讓他練這個幹什麼呀,城裏的雞在菜市裏直接殺好的,根本不用自己動手。”
宋承業說,“那樣不好,雞精血氣都給洗掉了,還有什麼吃頭?還是自己殺好。”
吃完年夜飯,全家人坐在電視機跟前看春節晚會。宋紫童分配房間,“明聰,晚上你和爸擠一間,丘麥良哥睡沙發。”
宋承業說,那能讓客人睡沙發呢,我睡吧,丘麥良和明聰睡房裏。”
丘麥良說,“我睡沙發合適,我喜歡看電視,今晚就沒打算睡。”
宋承業笑著說,“那我也不把你當客人了,你要睡沙發就睡沙發。
不到十一點宋承業就嗬欠連天,伸伸懶腰,洗洗上床睡了。零點守歲鍾敲響,宋紫童也回房睡了。客廳裏剩了宋明聰和丘麥良兩個,宋明聰熬到晚會結束也挺不住去睡了。丘麥良一個人百無聊賴地裹著被子看電視,想睡又舍不得,當然不是舍不得電視,他時不時盯著宋紫童掩閉的房門,希望那扇門會打開。突然間,他還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那門開了,宋紫童披著一件衣服出來,小跑著進衛生間,過了一會出來經過丘麥良的身邊說,“你真是貨真價實的夜貓啊,這麼冷的天不睡覺多浪費啊。”
丘麥良可憐兮兮地說,“沙發冷,我睡不著。”
宋紫童伸手探了探被窩說,“挺暖和的呀。”
丘麥良捉住宋紫童的手把人往被窩裏拽說,“過來陪我睡,給我暖暖腳。”丘麥良用被子把宋紫童包裹住,癡纏時宋紫童禁不住發出呀的一聲,她嚇了一跳,探頭往父親的房門方向看去,丘麥良抱起她,進了她的閨房。
宋紫童說,“我和龍婷婷誰漂亮?”丘麥良說,“你。”“你會不會一輩子對我好?”“肯定。”“你發誓。”“發什麼誓?”“如果你跟別的女人好,就陽萎!”“好毒的誓啊,沒關係,我發,我發……”
宋紫童早上是被鞭炮聲吵醒的,醒來發現丘麥良不在身邊,穿好衣服出去看,那家夥在沙發上睡得沉沉的,宋紫童心裏軟軟的,抿著嘴笑,這家夥表麵文章還是會做的,昨晚那麼鬧騰還記得睡回該睡的地方。
丘麥良和宋承業聊得挺來,初三那天兩人還興衝衝上街去了,等他們回來宋紫童問幹什麼去了,才透露是看門麵去了。
宋承業說,“丘麥良說資助我開一家煙酒批發店,我們剛才去看了好幾家說要轉讓的店麵,我們都覺得二橋頭那家文具店的位置不錯。”
宋紫童為父親這麼快速地接受或者是索要丘麥良的“恩惠”感到難為情,她說,“爸,你怎麼突然想起要開店了?這要很多本錢的,你別為難丘麥良。”
宋承業拿眼睛看丘麥良。丘麥良說,“這是我的意思,伯父辛苦這麼多年,給他換個輕鬆的事做不好嗎?再說了,我有這個能力嘛。”
宋承業笑眯眯地說,“丘麥良說了,開煙酒批發店比賣豆腐要賺錢。”
宋紫童懷疑地說,“阿爸,你行不行啊,開這種店要有人脈,沒有關係人家不會來你店裏要貨的。”
宋承業說,“你放心,關係我有。”
宋紫童說,“你能有什麼關係?你認識幾個當官的做生意的?”
宋承業急了說,“黃通,他媽不是副縣長嗎,他爸不是公安局局長嗎?”
宋紫童一下啞住了,她不能再問什麼,再問丘麥良該問黃通是什麼人了,這兩天和丘麥良粘一塊,黃通也沒來過。
說曹操曹操到,黃通提著一兜水果進門了,進門敞開嗓子嚷,“宋叔,紫童,新年好!這幾天我到阿公家過年,那地方偏得連手機都打不通,沒得給我們拜年。”
宋承業臉上掠過一絲尷尬,他也沒想到黃通這時候上門,好在一貫在市井裏混,他的小計謀是層出不窮的。他親親熱熱拉過黃通說,“通侄,你阿公身體還好嗎?
黃通說,“沒什麼大毛病,就是腿上有風濕痛。”
宋承業說,“爸媽也好吧?”
黃通說,“挺好的。”
宋承業說,“來,進裏屋,叔有事問你。”宋承業拉著黃通的手進了裏屋。
黃通經過丘麥良的時候很留意地看了一眼。宋紫童掩飾著對丘麥良說,“我爸搞什麼鬼,神神秘秘的,我們出去走走吧。”兩人出門了,等他們回來,黃通已經走了。
宋承業抽空和宋紫童說,“黃通那邊願意幫忙,隻要我們的煙酒批發店開起來,他會用父母的關係讓人到店裏來買東西,光政府應酬這一塊生意就大把有得做。”
宋紫童說,“你們算過大概要投多少錢?”
宋承業說,“不多,五六萬吧,包括店麵轉讓費和裝修費用,貨大部分可以先付一半款的。”
宋紫童說,“爸,五六萬不是小數目呀,你說現在我們就要丘麥良的錢來開店,以後我不是非得嫁給他了?”
宋承業揚起眉毛說,“難道你沒打算和他過?”
宋紫童說,“我們剛開始呢。”宋承業說,“以後怎麼樣有損失的都是女方,你要會為自己算計,錢反正也不是我問他要的,是他自願給的,再說了,如果店麵賺錢了,你們真的不在一塊呆了,我會把本錢還給他的。”
宋紫童說,“你打的如意算盤,賺錢了才還人家?你還拉上人家黃通,我都不好意思見他呢。”
宋承業說,“其實黃通人也不錯,他家的條件在我們縣算得上一流了,不過,你不願意回西隆發展,勉強不了,可這關係不用也浪費,我老了,臉皮隨便賣賣無所謂了。”
宋紫童說,“以後這種賣臉皮的事,你千萬別扯上我,我丟不起人。”
第二天黃通給宋紫童電話,先是問她那雙太陽靴穿了沒有,再問她想不想找老同學玩。宋紫童回答靴子還沒舍得穿,老同學沒啥聊的,懶得見了。
黃通東扯西扯,宋紫童就陪著他東一搭西一搭地聊,黃通到底忍不住了問,“昨天那男的是你男朋友?”
宋紫童說,“不是。”
黃通說,“那他怎麼大過年的在你家裏?”
宋紫童說,“人家也問你是誰呢,你來我家輕車熟路的,屋裏屋外竄。”
黃通說,“上你家怎麼了?我怎麼也算是你的青梅竹馬吧,昨天你爸還和我商量開一家煙酒批發店,他說隻要我說行他就決定開了。”
宋紫童暗暗好笑,她的老爸比鬼還精,她故意問,“你支持他了?”
黃通說,“支持呀,你爸信心十足的,讓我以後幫他疏通關係,我想他還是蠻有生意頭腦的,我隻是擔心他拿不拿得出這筆開店的錢,不會是你出的吧?”
宋紫童說,“我是讚助了他一點,主要還是靠他自己掏老本,你既然支持他就不能讓他虧了老本啊,我是管不著了。”
黃通說,“說來說去責任又到我頭上了,你什麼時候回南安?”
宋紫童說,“過兩天就得走,還得回去準備課呢。”
黃通說,“說了半天,你還沒告訴我那男的是誰呢?”
宋紫童說,“異性朋友。”
黃通說,“這和男朋友有什麼不同?”
宋紫童說,“肯定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