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如今家家隻有一個孩子,恨不得這個寶貝疙瘩能歌善舞,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送到兒童中心練舞蹈的孩子不少,按年齡分了好幾個班,原先有個女老師懷孕了,所以緊急招人替上。宋紫童是新手,被安排上初級班。
上課的時間許多家長都站邊上看著,跟監工一樣。宋紫童也不管他們,教孩子們壓腿練功,一招一式嚴格到位,和自己在學校的教程差不多,有的孩子受不住哇哇哭,家長心疼了,上前用商量的語氣跟宋紫童說,“小宋老師,慢慢來嘛,孩子小。”
宋紫童繼續教,一邊想著對策,過一會兒她有主意了,拍拍手,讓孩子們休息。她將家長們招到一塊說,“我知道你們把孩子送來不是指望他們將來要當舞蹈家的,主要還是想讓他們練練形體,練練氣質,有一技在身,既然來了,一切都得按專業科學的方法來教,這樣才不浪費你們的錢,不浪費孩子的時間,我不寵他們,你們看著也別心疼,再說了,底子打好了,誰敢說這裏麵又不能出一兩個舞蹈家呢?你們也知道現在不少大明星都是練舞蹈出身的。”宋紫童說的這番話是將學校裏所有老師說的鼓勁話綜合加工出來的。這些家長看她年紀輕輕,一臉嚴正,說的話有理有據的,都覺得這個宋老師是真正有水平的。現場監工的部分家長退出門外,放心地把孩子交給她了。
幾堂課上下來,中心的領導從家長那裏也聽到好話了,對宋紫童很滿意,說當時看你年紀輕輕的,還怕你教不好呢,想不到你挺有辦法的。宋紫童關心的是她的薪水有沒有因此而提高,最後總算從領導嘴裏等到一句,你的提成從每人五塊提到十塊。她快迅心算,多了三百多塊一個月,相當可觀了。
宋紫童和龍婷婷從學校搬出來,兩人找了一套一室一廳的房租下來,月租八百,配有家具電器,兩張床一張擺在臥室,一張擺在客廳。
宋紫童說,“我們抽個簽吧,有一個要睡在廳裏,睡廳裏的基本不能有什麼秘密了。”
龍婷婷說,“我睡廳,不用抽簽了,我沒有什麼秘密,晚上也回來晚,你在裏屋把門關上,就影響不到你了。”
宋紫童也不客氣,把自己的行李搬到裏間了。
龍婷婷到歐範的禮儀公司上班,身兼兩職忙得腳不沾地。作為公關部主任平時要跟著歐範出去聯係業務,作為文藝總監有活動還得親自上場跳啊唱啊主持啊,她沒覺著累,反倒覺得自己挺能幹的,是萬金油是螺絲釘,幹得熱火朝天。宋紫童晚上的課十點之前結束,蹦了一天回到家洗洗漱漱看會兒電視就上床睡了。龍婷婷雖然不是晚晚有活動,但凡有,不過夜半回不來。宋紫童白日裏問龍婷婷最多的一句話是,“婷婷啊,昨晚又瘋到幾點?”
宋紫童發現龍婷婷的衣服多了好幾身,包包也換新的了,桌子上的化妝品大瓶小瓶一溜子碼著。宋紫童說,“買這麼多東西不花錢啊?”
龍婷婷說,“沒辦法,天天出去應酬,歐範說要衣著得體,還要化妝,這些東西都是用公司發的服裝費買的。”
宋紫童說,“你們公司真好啊,有服裝費,還有手機費,沒準過陣子還給你住房補貼呢。”
龍婷婷說,“是啊,歐範說了,如果我的工作做得出色,他可以幫我租房子,我說,我和你住在一塊,不用他操心了。”
宋紫童說,“你傻了,你應該跟他說你想賣房。”
龍婷婷說,“我哪裏買得起,說出去讓人笑話。”
宋紫童說,“你當然買不起,讓在你麵前吹牛的人買呀。”
龍婷婷說,“你是說歐範?他怎麼可能幫我買房?公司福利再好也不可能好到這份上的。”
宋紫童搖搖頭,撇撇嘴,拿起一支口紅在嘴上抹了抹說,“顏色不錯,我拿去用了,天天對著那些小屁孩,連化妝的興致都沒了。”
日子往春節靠近,宋紫童的課逐漸少了,中心的領導說了春節前三天,春節後七天,她有十天的假。宋紫童討厭這個長假期,假期讓她的收入減少,她還得考慮回不回家過節。回到那個小縣城過節最可怕的是要幫宋承業炸油豆腐賣,過節油豆腐好賣得很,經常一出鍋就被搶光了。以往逢年過節家裏灶上熱油滾滾,菜市的攤點宋承業要看著,宋紫童必須幫著炸豆腐,不然年節的小錢她就撈不著,撈不著就買不了貼身小零碎。那些日子宋紫童感覺自己也變成一隻油豆腐了,臉上油汪汪的,頭發結起縷子,嘴唇咂咂全是油味。如果有人問她最討厭吃的東西是什麼,她想也不用想,油豆腐。
年終搞活動的單位多,龍婷婷馬不停蹄地趕場子,累些不要緊,她最怕應酬喝酒。現在的酒桌上早已不分男女,更談不上什麼憐香惜玉,女性尤其是年輕漂亮的女性經常會成為重點進攻對象,好像不把人喝倒就沒機會似的。龍婷婷的酒量不是練出來的,至少有一半是遺傳。她的阿公、阿爸全是酒壇子,家裏常年累月釀有土酒。小時候她很少看到阿公吃飯,一般是盛一碗酒,對付些豆子青菜就過一餐。她問,“阿公啊,你不吃飯不餓嗎?”阿公說,“你不曉得那酒都是米飯的精華?一碗酒抵你三碗飯囉。”
龍婷婷最初在酒桌上隻敢喝一兩杯,像試水一樣,越喝越多沒見出什麼狀況,膽大逐漸變大,看別人敬歐範的酒,歐範喝得瘦板的身材隨時要倒下去一般,她也敢上前擋了。很多次歐範應酬回去停車在路邊吐,哇哇哇的聲音讓龍婷婷聽起牙齒發磣,她總算知道歐範為什麼可以瘦成這樣了。龍婷婷替歐範擋酒,歐範輕鬆多了。美女馳騁酒場,能以一擋十。歐範私下相授機宜——裝喝茶把酒吐到茶杯裏,裝抹嘴把酒吐口紙裏,談笑間把酒倒桌子底,喝交頸酒把酒潑對麵牆上。龍婷婷實在,這些小伎倆玩得破綻百出,經常被抓現場罰得更重,索性真刀真槍地幹了。
有一天,她沒吃什麼東西墊底,一開台就讓人敬個不停,最後散場喝了多少也不知道了,感覺胃裏像有一隻手在抓撓,額頭一層層細汗冒。歐範也喝了不少,打著臭氣衝天的酒嗝說,“今天這酒算是喝好了,合同也簽了。”
他不見龍婷婷應答,回頭看龍婷婷扶著樓梯,臉白得跟張紙一樣。他扶她上車說,“你躺好,我送你回家休息,今天辛苦你了。”
歐範把龍婷婷送回宿舍,宋紫童正好在屋裏。宋紫童幫忙著把龍婷婷扶上床說,“婷婷,行不行啊,要不要去醫院?”
歐範從口袋裏掏一隻精致的小鐵盒,上麵印著繁體字,“我有藥,專門治胃痛的特效藥,香港產的,我平時都帶在身上。”
宋紫童說,“歐總啊,你別把我們婷婷當杯具啊,給婷婷買了醫保沒有?”
龍婷婷虛弱地揚起手說,“紫童,沒事的,你給我倒杯熱水,多喝幾杯水衝衝就好了。”
歐範局促立在一旁,看宋紫童倒水,將藥給龍婷婷服下。他很想跟宋紫童解釋一下公司應酬多也是沒辦法的事,因為他的公司主要就是靠應酬吃飯的,這解釋當然也是要說強調給龍婷婷聽的。可宋紫童沒給他一個正眼,他好歹也是一家公司的老總啊,能把下屬送回來已經算是十分體恤民情了。
龍婷婷吃了藥安靜地躺在床上說,“歐總,我沒事了,你回去吧,你也忙了一天了。”
歐範抬手看看表,又看了一眼宋紫童,宋紫童不耐煩地說,“我看著她就行了,走吧,走吧。”
歐範心想,這個宋紫童真是個貨真價實的刁婦,誰和你挨上不倒黴才怪。他說,“婷婷,那我先回去了,明天再聯係。”
歐範前腳出門,宋紫童打著腳後跟把門關上,她在龍婷婷的床邊抱著手來來回回走動,“這個歐範是把你當花瓶用了,我怎麼看他怎麼像個周扒皮,你自己長點心眼,喝傷了是小事,哪天把你擺平送到別人的床上去你才要跳樓了,想當烈女你就賣命替他喝吧…龍婷婷,你聽見沒有,你是真睡還是假睡了?”
龍婷婷是真睡著了。
節慶的味道越來越濃,各單位大門上掛出燈籠,街邊樹上披了彩燈,大街上興衝衝走著的人手裏少不了提著禮品盒。雖說有了不回家過年的心,宋紫童還是受不了這年味的幹擾。放寒假已經回到家的黃通也給她來了電話,問她什麼時候回,他有好東西送她。宋紫童問是什麼東西,黃通說,你回來我去車站接你,一定讓你盡快看到。宋紫童的心漸漸動搖了,無意識地在收拾行李,有一天看到商場大優惠還擠進人堆裏買了兩袋旺旺大禮包,她把這兩袋大禮包和行李堆到一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