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的勸解起了點效果,洋酒也開始在男人身上起勁,男人眼裏有了懶洋洋的睡意,嘴裏說,“謝謝大家,我姚世才謝謝大家了。”
穆紫藍說,“薑糖水應該熬好了。”她到廚房端著一碗薑糖水進來,把碗擱在男人手邊說,“趁熱喝發發汗。”男人接過碗喝了兩口,要放下,穆紫藍說,“全喝了,一碗下去才夠份量。”男人喝幹淨,連打了個兩個嗝。穆紫藍說,“剛才我看你鼻子出點血,如果你老想咳嗽,肺肯定有點傷著了,過後得上醫院去檢查檢查比較保險,眼下,什麼都別想,好好睡一覺。”
在眾人的注視下,男人漸漸合上眼睛,還打起細小的鼾聲。大家終於鬆了一口氣。
雷享說,“真險了,剛才說不定撈上來的是一具屍體,連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李廣度說,“你也聽那些漁民說了,就沒把活人撈上來過,這些年,我見過好幾回撈上來就一副骨頭架子。”雷享臉有些煞白說,“他醒了,你們再好好跟他說說,我不會安慰人,我這麼年輕也沒有說服力。”李廣度說,“我看他這個坎可以過得去,不是大問題。”雷享說,“是啊,他這坎算什麼啊,沒錢可以去掙,丟了老婆可以再找嘛。”李廣度忍不住調侃一句,“聽你口氣,你挺經得起事?”雷享說,“反正我比他強。”穆紫藍笑了說,“一代人比一代人強。”李廣度說,“看來這位姚大哥要睡上一陣,我們輪流看著吧。”穆紫藍說,“你們忙去吧,我看著,我習慣幹這個。”
剛說完這話,穆紫藍突然捂住嘴哇地吐起來。李廣度說,“怎麼了?”穆紫藍說,“我這胃又難受了。”李廣度說,“從昨晚到現在你沒吃也沒睡,你先吃點東西再去休息吧,我守著。”穆紫藍說,“行,我去吃點藥休息一會兒,等下來替你。”雷享說,“需要我做什麼?”李廣度說,“你去廚房煮點稀飯,煎兩條鹹魚,我們的夥食就靠你張羅了。”雷享說,“算了,我不會做,還是我在這守著吧。”李廣度說,“好吧,你天生的太子命啊。”
三
雷享坐在床邊,仔細端詳這個呼呼大睡的陌生人,感覺很異樣。他從來沒有這樣守過一個人,包括自己的父母。他想,他能這麼好脾氣地守著這個陌生人,是因為他們有一個共同點——他來這裏的目的,和這個躺在床上的人一樣,都是聞失魂台的名而來,他也有計劃從失魂台上跳下去,這個人隻是比他動作快了一步。
他很佩服這個比他動作快的人。那個失魂台真高啊,那海看起來又多麼的深不可測啊。說實話,他現在已經不能確定自己是不是有足夠的勇氣從那失魂台上往下跳,但他好像沒有退路了,他把所有退路都封死了。來之前他在網上公布行程,他告訴大家,他——網名“一笑而過”,將要在臭名遠揚、奪命無數的失魂台上演一出銷魂跳。貼子發出去,果然在網上掀起軒然大波。有網友提問,你不怕死嗎?他說不怕,雖然我隻有二十四歲,可我見識的、擁有的比一般人都多,我的人生已經沒有什麼值得去追求,我想要的不想要的都擺在麵前,多活一天也是重複前一天的生活,我活膩了。有人問,為什麼要選擇從失魂台上往下跳?他說,失魂台是一個神秘的地方,也是勇者的最後歸宿地,我想這樣的一跳很絢麗很壯烈,靈魂飄在藍色的海上無始無終,我會得永生。更多的網友說,別在網上嘩眾取寵了,有本事就真的去跳,去死給我們看!他說,等著吧,你們會很快得到消息,如果我最後沒往下跳,你們把我人肉出來,我等著你們臭死我!
雷享當然不隻是為了成為一個網上傳播的跳海英雄。離家之前他在自己房間書桌的抽屜裏留了一盒錄影帶,跟父母告別,感謝他們將他帶到這個世界上,感謝他們讓他享受這麼富裕生活,隻是他不能做個孝順的兒子,他對他們說對不起,說如果有來生,他會把一切還給他們。父母一定不能理解他為什麼會選擇走這樣一條路,認識他的人都不會明白,別人可能還會說上一句,準是好日子過膩了。是啊,他是好日子過膩了。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什麼他想去得到,或者害怕失去的。他十六歲到國外留學,十八歲開上豪華跑車,二十一歲上名牌大學,學的是經濟管理,這是父母的願望,他們希望他將來可以到公司接班。他學得好壞不要緊,即使畢不了業他也不會失業,即使失業他也不會餓著凍著。在國外父母為他買了別墅,他可以每個周末開派對將同學朋友請來狂歡。他還是女孩爭搶的對象,女孩爭相討好他,他有時都搞不清楚他是不是真愛,女孩已經躺在他的懷裏。他不用付出,不需爭取,什麼都好好地擺在眼前,擱在手邊。
這樣的生活怎麼就讓人越來越感覺無趣呢?沒有變化,變有懸念,甚至沒有希望。
何況,隻有他離開了,解脫了,關大磊才能得到解脫。他也給關大磊留了一封信,讓他以後替他照顧父母,讓大磊別忘了將來把他的經曆在網上發布。
雷享和關大磊是最要好的朋友,他們從小學起就是同學,高中的時候分開了,因為雷享到國外讀高中,關大磊留在本地的中學讀高中。後來雷享繼續在國外上大學,大磊也考上了一所名牌大學,學動漫製作。每個假期,雷享從國外回來,他和關大磊都會泡在一起,他們四處遊山玩水,有時也是三人行,雷享帶著女朋友,雷享開的車,雷享支付的費用。關大磊上大學是跟銀行貸的款,如果不跟雷享出來玩樂,他會去打小工,做家教。
關大磊的最大理想是畢業後可以創業開一家動漫製作公司,因為他自己課餘替一家動漫公司打工,他說他摸得門清了,非常看好這個行業,他還有許多新的理念,等自己有了公司再運作到裏邊去。
雷享經常打趣關大磊,“你畢業出來還不一定找得到工作呢,找不到工作連助學貸款都還不上,還做夢開公司?”
關大磊說,“我現在不是傍著你了嗎,你給我投資好不好?你是我的希望我的福星啊!”關大磊一邊說一邊半真半假地向雷享作揖。
雷享說,“切,你也知道我沒這本事,我問問爸媽,興許他們有興趣給你投資。”
關大磊聽雷享這麼說眼裏就充滿了希望,可後來一直沒有聽到回音,希望又一點點黯淡下去,當是雷享和他開的一句玩笑。
其實雷享和父母提起過,父母聽了很不以為然,我們不是做風投的,怎麼可能把錢隨便投給別人?如果你當老板,我們馬上給投。雷享知道關大磊的野心,關大磊當然要當自己的老板,雷享也不好意思當好朋友的老板,所以這事他沒跟大磊再提。
雷享在國外遊學歸來,先在自己家的一個分公司當副總,學習加實踐。那家公司是做外貿的,雷享負責聯係國外拿訂單,監督國內的廠家出貨,成天和衣服皮鞋燈具之類的概念打交道,按他的說法太“波令”了。而關大磊畢業後堅持自己給自己當老板的原則,不得不窩在家裏接些製作網頁、圖文設計的小生意,勉強夠糊口,距離自己開公司的宏圖大誌不是一般的遙遠。
那天晚上,雷享和關大磊在一家小酒吧喝酒,各自說著不痛快的事,一口酒一句牢騷,喝到半夜,埋單出來,雷享開車上路。
下雨天,天地一片灰蒙蒙,有人低頭打把傘匆匆趕路,在雷享的視野裏,這個行人是不存在的,所以,他的車撞了過去,迷糊間看見一條身影飛起,然後消失在黑暗中,他懷疑是自己看錯了,偏頭問關大磊,剛才是不是有一條狗,跑過去了?
關大磊歪歪斜斜靠在椅子上,他雖然醉了,但剛才卻是看到有個人影的。他小心翼翼地說,“會不會是撞人了?”
雷享脊背像被通了電,一個激靈自上而下,膀胱裏的尿液頓時沉重無比,呼之欲出。他有氣無力地對關大磊說,“你下去看看?”
關大磊一貫是雷享的跟班,此刻對他發出的指令卻也猶豫著,終於還是打開了車門。不遠處有一個人臥在水窪裏,關大磊把那身子翻轉過來,掏出打火機,手掌護住火光,淩亂的長發中,一張年輕女孩的臉孔露出來,很快的,有血從那濃密的頭發流下來,把雪白的臉染紅了。關大磊的驚叫噎在喉頭裏,手指顫抖地探到女孩的鼻孔下。
關大磊帶著一身雨水上車,嘴裏吐出的句子是冰涼的,“死,死人了,撞死人了,是個女孩。”
雷享的身子開始發抖,大夏天的他打起冷顫,上排牙齒敲打下排牙齒,尿液早已經從他的褲襠熱乎乎地流下來。這種時候,他總會想起自己的媽媽。他掏出手機,掛電話給最親愛最信賴的母親,“媽,我撞死人了。”
雷媽媽向來是個臨危不懼,當機立斷的女人,聽完兒子語無倫次的敘述後說,“享,別怕,你把手機給關大磊。”雷享聽話地把手機遞給關大磊。
雷享不知道母親和關大磊說了什麼,本來也癱軟如泥的關大磊突然像打了雞血似的,生龍活虎起來,冷靜沉著地把雷享趕下車,讓雷享趕快離開,自己坐到駕駛座上,給警察打了電話,警察來後,他說自己開車撞了人。
關大磊把所有的事情全扛下來了。雷享父母和關大磊私下的交易是,隻要關大磊把所有事情扛下來,不讓雷享的人生有一絲汙點,他們成全他,他們出錢給他開公司。
雷享茫然地置身於整個事態的發展之外,但他眼見了整個死者家屬上關家哭鬧打罵的過程,眼見了關大磊在法庭上認罪的過程。關大磊認認真真地認錯,接受媒體的譴責,甚至給死者的父母下了跪。
關大磊醉駕撞死人判了一年半。
雷享羞愧得不敢麵對關大磊,反倒是關大磊安慰他說,賠了錢我最多坐上年把的牢,在外邊混七八年我也開不了一家公司啊,這事劃得來,你千萬別內疚,我不虧。
雷享打聽到死者的家庭情況,這一家隻有這麼一個獨生女,二十四歲,和他一般大。女孩的父親給人看倉庫,母親長年生病,偶爾不病的時候就到天橋上擺個攤。家裏經濟拮據,女孩辛苦地工作,白天在通信公司做前台銷售,晚上在一家咖啡廳打第二份工,每晚要幹到半夜才下班。這麼一個勤勤儉儉抱成團的一家人,因為他墮入了痛苦的深淵,這種痛苦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終止。當他們拿到雷享父母以關大磊名義做出的賠償時,做父親的打開存折看清上麵的數字,臉上半哭半笑,抽搐著轉向母親說,“我們下半輩子吃的是女兒的血肉啊。”
雷享想,他的身上沒有那個汙點又怎樣,傷害已經造成,痛苦如此深重,他的心也永遠不能平複,他永遠是一個殺人犯。
在這個世上活了二十多年,他突然對自己這樣活著感到可恥,感到厭倦,關大磊還可以為自己的理想去犧牲,而他連這樣的目標也沒有,他活著比誰都百無聊賴,想到將來還有漫長的歲月得這麼過,他的膩味越來越重,膩得成天打飽嗝。
他是偶爾聽一群驢友說起,有一個地方叫銀沙島,島上有一個失魂台,從那上麵往下跳,在躍入海的一瞬間,那魂便在海上漂流,幹幹淨淨,一了百了。他想這樣的終結挺浪漫,也很悲壯,如果自己選擇這樣一種方式告別俗世真還不錯,於是,他在網上發布了貼子,這樣轟轟烈烈掀起千重浪的終結,才符合他雷享的性格,他完全能證明自己有膽量去和一種不想要的生活說再見。
四
穆紫藍回到房裏,半躺在床上休息。她的身子是越來越虛了,累一點就想吐。剛才忙著照料那跳海的人,一陣心急差點暈倒。她緩了一會兒,起身在箱子找出當天要吃的藥,每次要吃五六種,一抓一把,比飯吃得還多。
三個月前她查出患了乳腺癌,算是二期的,醫生建議切除乳房,她不同意,選擇吃藥來控製病情。她不能讓自己少了一隻乳房,堅決不能。她已經三十二歲了,在這世上活了三十二年,她還不知道愛的滋味,沒有人愛過她,她也沒有愛過別人,她不可以讓自己的身體殘缺,那怕去死,她也要擁有一個完整的身體。
她已經被稱為剩女了,她稀裏胡塗搞不清楚自己怎麼就剩下了。畢業出來工作的時候才二十出頭,著一身白,頭發束得一絲不亂,怎麼也是個幹淨清秀的女孩子。那時沒想到談戀愛,一心要把業務學好,工作也很辛苦,加班是不定時的,日子忽忽悠悠地往前走。
有一晚上,正在值夜班,值班醫生摸進她房間,手直接往她被子裏伸,她嚇得要喊人,那個姓林的醫生說,“你別裝了,要不是你成天來和我搭訕,我才懶得理你,這幫護士裏頭,就你像根木頭,我是發揚人道主義。”穆紫藍是沒有叫,但她把男人伸進被窩的手狠狠地咬著,咬得那人吃吃地抽氣,拚命把手掙脫後,丟下一句“爛貨”,張揚而去。
穆紫藍把自己藏被窩裏哭了一晚上,她說,“我不是爛貨,沒有男人碰過我。”
在經曆那次醫生偷襲的事件後她開始相親。一開始是熟人介紹的,後來是她自己到婚介所登記認識的,還有網上認識的。這麼些年也不知道見了多少人,沒有一個成就。有一個各方麵看起來都過得去的男人,人家似乎也願意跟她交往下去,是她自己不願意,覺得沒有火花碰撞,沒有茶不思飯不想,在一起過日子隻是湊數,心不甘情不願,放棄了。還有一次,是她看上眼的一位男士,人雖說離過婚,但很儒雅,看上去溫柔體貼。相處了一段時間,有個晚上男人要留下來住,她沒有反對,她還羞羞澀澀地跟男人說這是她的第一次,她以為他會驚喜,沒想男人臉色一瞬間僵硬了,說想起還有件重要的事情得去辦,匆匆離開,後來卻不再約她,斷了聯係。她曾厚起臉皮打電話去詢問,對方說,其實有經驗的會比較好相處一些,我沒想到你這麼保守。她徹底地被弄糊塗了。
隨著年紀往上長,遇到類似的情況越發多了,那些男人根本不指望她是個處女,知道了反而心存疑慮,沒辦法再往下交往。她一開始是想不明白的,後來想明白了,現在的男人都怕負責任,她是熟女他們反倒輕鬆了。而且大多男人是衝著女人的外貌去的,經驗可以讓人迅速地熟稔。他們忽略了她,一個缺失經驗的平凡女子。她的處女成了一個笑話,因為她是老處女。
她還是沒有等到她的愛情,現在又患了癌症。她不想去進行那些治療,讓頭發一點點掉光,讓身體一點點虛弱,然後還是同樣一個結局。她要給一個自己看得見的結局。
她隻遺憾在這世上她從未收獲愛情。
那個跳海的男人,還有妻子孩子,可她永遠不會成為一個妻子一個母親了。她的生命將停留在三十二歲。
外麵的天氣很好,陽光斜射進來,她那襲掛在衣帽鉤上的白色婚紗被裹在一團柔軟的光裏,聖潔無比。這襲婚紗是她特地到外地訂購的,花了一筆數目不少的錢。她打算穿這一身來告別這熱鬧的世界,這樣,她的缺憾將得到稍稍彌補。也許,她還可以讓那個叫李廣度的攝影師幫照一組婚紗照,留作她在這世上的最後紀念。隻不過,留下來又讓誰看呢?
一股子煎鹹魚的香氣從門縫裏溜進來,肚子空空的穆紫藍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在床上躺不下去了。她起身下樓進廚房。
李廣度正小心翼翼地翻動幾隻已經煎得金黃的小鹹魚。她湊過去說,“真香,賣相也不錯。”李廣度說,“當然了,這煎鹹魚是有學問的,火大了會糊,火小了不酥。”穆紫藍說,“聽口氣你經常做飯?”李廣度說,“不做,我老婆做。”他一邊說一邊從櫥櫃裏拿了一隻碟子,將平底鍋裏五條黃燦燦的鹹魚鏟到碟子裏,三兩下把鍋頭洗淨,燒幹,重新倒了油,過不了幾分鍾,又幾隻外焦內溏的荷包蛋出鍋了。穆紫藍說,“動作很麻利嘛。”李廣度說,“單身時候練的手藝,結婚這麼多年沒下過一次廚房,好在手藝沒忘。”穆紫藍說,“女人太賢惠就把男人寵壞了,你為什麼不把老婆孩子一塊帶島上來玩,以前你帶她們來過?”李廣度說,“以前她們沒有來過,我這次把她們帶來了。”穆紫藍一臉疑惑,“你把她們帶來了,我怎麼沒見著?”李廣度說,“外邊廳牆上有她們的照片。”穆紫藍笑著說,“偷工減料,把一張照片帶來就算交差了?我最羨慕拖家帶口的人,一家人有說有笑的,那怕吵吵架,鬧得雞飛狗跳的也好。”李廣度說,“是啊,一家人有說有笑的多好,那怕是吵吵架,鬧得雞飛狗跳的也好,這福分我是沒有了,我是沒法把她們的人帶來了,她們都上天堂了,等著我呢。”
穆紫藍一下愣住了,這種話是不可能說來開玩笑的,她心裏泛起一陣寒意,左手絞著右手說,“怎麼會這樣呢?”李廣度沒繼續這個話題,再自然不過地端著碗筷往外走說,“你喝粥就點小菜吧,我去換雷享。”穆紫藍說,“你不先吃點?”李廣度說,“我不餓。”穆紫藍後來果然在廳牆上找到了李廣度說的那張全家福,妻子貌美,女兒乖巧,照片上的人全都笑得很甜啊。
五
李廣度、穆紫藍、雷享輪番守著,姚世才在下午將近三點鍾醒過來。他這一覺睡得好,想是好長時間沒認真睡過覺了。島上的太陽明晃晃熱辣辣,他睜開眼睛的時候,被強光灼了一下,驚疑不定地環顧四周,花一兩分鍾想明白前因後果,臉上抱了赧色,小心翼翼地看著屋裏人說,“謝謝,謝謝,大家受累了。”他還堅持下床和所有人握了握手,含糊不清地說著感謝的話。
李廣度說,“想明白了吧,不會再跳失魂台了吧?”姚世才說,“想不明白也不能跳了,再跳就對不住你們了。”穆紫藍說,“回去好好過日子,爭取把老婆勸回來。”姚世才點點頭說,“對,對,大不了回老家種地,我伺候莊稼去。”雷享說,“我把我爸的聯係電話給你,你給他帶張我寫的條子,他會給你工作的。”姚世才說,“這一趟我真是遇上好人了,為什麼以前我盡是遇上壞人呢?早遇上你們,我不會走絕路。”李廣度說,“好人到處都是,有時候是我們自己的腦子轉不過彎來,鑽牛角尖了。你最要感謝的是那幾個把你撈上來的漁民,沒有他們,你肯定喂魚了。”姚世才說,“是啊,我得謝謝他們去,救命恩人啊。”穆紫藍說,“不急,你休息好了再去。”姚世才說,“我一分鍾也不想耽擱了,再晚天就黑了。”
第二天早上,姚世才隻帶得一張嘴去謝恩人們,回來的時候手裏卻提滿了東西。那些曾經跳腳罵過他的漁民,大方地將各種海產品塞到他的手裏說,“拿回去嚐嚐”,“有空再上島玩,一定到家裏吃個飯啊”。姚世才感動得兩隻眼睛發紅,不停地抽鼻子。回到文香旅館,他要把禮物分給大家,李廣度他們好歹勸住了。
姚世才將海貨整整齊齊打好包,又把雷享給的錢、手表和紙條收拾裝好,當著大家的麵,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小兄弟,你給的東西我真拿去應急了,以後我一定會報答你,我發誓,我不是忘恩負義的人,老天爺替我作證。”雷享說,“你要報答我們就把日子過好來,對了,你如果真找我爸媽幫忙,千萬別告訴他們我在這,也別告訴他們你跳過海,沒別的意思,他們喜歡瞎操心,你就說以前幫過我的忙好了。”姚世才說,“這多不好意思啊,反過來是我幫過你了,我渾身上下一副窮酸樣還能幫上你?”雷享說,“這麼說效果最好,誰沒有個遇到難處的時候?”姚世才說,“我明白你的意思,隻有這麼說了,你爸媽才樂意給我工作,對吧,小兄弟,你真是個好人。
他又給李廣度和穆紫藍鞠了躬說,“好人有好報,以後我也會報答你們的。”李廣度說,“你先別急著走,我給你拍幾張照片留念。”姚世才高高興興地答應,“好啊,我好幾年沒照過相了。”他們來到旅館的露台上,李廣度以失魂台為背景替姚世才照了幾張相片。他說,“我會從這些照片中挑出一張貼在老友牆上,你不介意吧。”姚世才說,“不介意,不介意,我還怕我這副樣子上不了台麵呢,可這老友牆是什麼?”李廣度說,“如果這家旅館的主人文香姨在話的,你們前腳剛踏進旅館,她後腳就要領你們去看老友牆。這老友牆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你們難道一直沒發現旅館外頭,通往失魂台路兩邊的玻璃櫥窗裏貼了好些照片?”
這幾人到這裏來各懷心事,哪裏有心情注意到這些?失魂台路兩旁的櫥窗少說有十來米,裏麵張貼的內容除了介紹整個島的風土人情,介紹文香旅館的情況,其他就是人物照了。照片上的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李廣度帶著大家一路走出旅館往左拐,像個導遊似地立在牆邊說,“看吧,這就是老友牆,好好看看照片上這些人,你們想不到吧,他們曾經都是上島上來跳失魂台的人,後來在文香姨的勸導下,放棄了輕生的念頭,在這裏留影紀念。有的回去還寄了新的照片過來,文香姨也給貼在上頭了。你們讀讀照片下邊寫的字,都是每個人的親筆留言。”
李廣度說的話可實實在在震動這幾個人了。三雙眼睛看著那些照片,尋找照片下麵的字句。那些字有大有小,有美有醜,有的說“朋友們,珍惜人生”,有的說“活好每一天”,“從此以後做一個快樂的人”,“沒有什麼可以阻擋”,還有的人寫下“文香姨,我愛你”,“文香姨,你是我媽媽,我會再來看你,祝你長命百歲。”
雷享嘴張得老大,“天啊,真有這麼多人想到失魂台自殺啊!”穆紫藍觸摸牆上那些臉說,“這麼健康,這麼快樂,有什麼理由不好好活著?”姚世才說,“可惜我的照片沒洗出來,要不我也留個字在上麵了。”李廣度指著一塊小空地說,“等你的照片洗出來我會貼在這個位置,你可以先在下麵寫上要說的話。”姚世才看一眼自己的雙手說,“我才初中畢業,字醜。”李廣度說,“沒人要求你當書法家。”他從隨身挎的小包裏給姚世才找出一支筆和一張白紙。姚世才捉筆寫下:這世上還是好人多。李廣度說,“嗯,挺好,過幾年你再寄些新照片過來,給大家分享一下,也替你開心開心。”姚世才說,“沒問題,會的,會的。”
在櫥窗這一兩百張照片裏,有個婦女經常出現,從這些照片能看出她從一個中年婦女變成一個老婦人的曆程,唯一不變的隻有她身後的背景失魂台。她和其他鄉下婦女沒有太多區別,粗糙的皮膚,黑紅的臉,眼睛不大,嘴巴卻很大,她在每一張照片裏都笑容滿麵,那笑容像陽光下寬闊無邊的海麵,偶爾泛起柔和的水波。大家都猜想,這也許就是文香姨了。果然,李廣度指著其中一張照片上的人說,“這就是文香旅館的老板,大家叫她文香姨。”
其中有一張文香姨和一個女孩子摟著一起照的相片,時間顯示在六年前。李廣度說,“這個女孩子叫阿茶,當年要來失魂台跳海,因為她在東莞打工的時候被老板多次侮辱,感覺沒活路了。文香姨救下她後,她就留在文香旅館幫忙,倆人母女一樣生活,前兩年阿茶嫁給鎮上一個小夥子,你們來文香姨不在,就是阿茶要生孩子,文香姨陪去了。”
穆紫藍雙手握在胸前,神往地說,“可惜這次來沒見著文香姨,我真想看看她是怎樣一個人,這麼多想尋死的人都讓她給救活了,她到底都做了些什麼呀?”雷享說,“是太神了,這樣的人我也想見見。”李廣度說,“文香姨開這家旅館的目的就是要把上失魂台的人留下來,上失魂台的人得先路過文香旅館,隻要落了腳,文香姨會盡力地用自己的辦法去勸阻。”說完這番話,他又若有所思地說,“十六年了,我年年上島,隻有今年沒碰上文香姨,我也想見她啊。”
看完老友牆,大家把姚世才送上一輛前往縣城送貨的皮卡。三人齊揮手說,“一路順風。”姚世才坐在車上,淚不知不覺充盈了整個眼眶,揮手間歇,手抹一把。雷享沒心沒肺地說,“姚大哥哭了。”沒有人附和他,他一看穆紫藍的眼裏也有了淚,李廣度皺著眉頭不說話,那氣氛相當沉悶。雷享說,“大哥,大姐,我們算是救人一命做了好事吧,老天爺會記在功勞薄上吧?”照樣沒有人答腔。
三人回到文香旅館,穆紫藍徑直回房關上門,李廣度也上樓進了自己的房間。雷享心想,這倆人也是怪人,一轉眼功夫好像就被誰給得罪了。他一個人在房裏呆不住,出旅館大門隨意往島上走。這島上除了一家小超市,沒有太多的商業行為,但開有一家叫“陽光海岸”的咖啡館,門邊掛的招牌上還寫著“能上網”。昨晚上雷享把姚世才跳海的照片用手機傳到網上了,他的標題是——今天有人跳了失魂台,他是我的先驅。貼子和照片發出以後,他還沒時間再上網去查看呢,用手機上網不如用電腦方便,他想著便步入咖啡屋。屋裏靜悄悄的,似乎沒人,他吹了一聲口哨,一隻腦袋從一張高大的紅木椅後麵探出來,是個蓄著胡子的男人,看樣子比自己大不了幾歲。那人歡快地招呼,“來了,坐,坐。”雷享說,“我想上網。”那人起身走過來指著他原先坐的位置說,“上網的機子在那,今天速度挺快的,我一直都在上,你是這兩天上島的客人吧?雷享說,“是啊”。那人伸出手說,“我叫覃玉,是這的老板,有什麼你盡管吩咐。”雷享想隻上網不喝咖啡好像說不過去,就說,“給我來杯咖啡吧。”覃玉說,“好,馬上來。”
雷享在電腦上搜看回貼,回貼快爆棚了,他的貼子吸引了越來越多人的關注。大家都對姚世才的事情很感興趣,當然對他的那一個“銷魂跳”更有興趣,不少人問“你打算什麼時候跳啊?”雷享心裏湧上一種不開心的感覺,早上送走姚世才心情還不錯,覺得幫助別人,有些成就感,可眼下,這網上好像沒有一個人關心他,沒有一個人勸他說不要跳,這些人都伸長脖子巴巴地等著他跳呢。雷享心煩意亂地在電腦上敲上字——“快了,快了,我的時候快到了”。
覃玉將一壺熱氣騰騰地咖啡送過來,雷享關閉了網頁,他不想再看後麵的回貼了。覃玉給他倒了一杯咖啡說,“你這天氣來,大部分時間隻能呆在屋子裏了。”雷享說,“我沒見識過這種古怪的天氣,也算是長長見識。”覃玉說,“你如果住得久,改天天氣好,我帶你下海去。”雷享說,“坐船出海?”覃玉說,“不是,我們潛水去。”覃玉指指外邊陽台上曬的幾套潛水服。雷享想這可能是這咖啡館的副業吧,他問,“生意好嗎?”覃玉說,“馬馬虎虎吧,這店麵是自己家的,有客人沒客人都一樣打開門做生意,虧不到哪去。這一兩個月生意差,這鬼天氣,沒什麼客人,有個把上島來的我們反倒要小心,就怕是想不開的。”發現雷享盯著他看,覃玉趕緊笑嗬嗬地加了一句,“你小帥哥絕對不是那種人。”雷享說,“就因為我年輕?”覃玉說,“昨天失魂台那邊發生的事我都聽說了,聽說有個年輕人把身上值錢的東西全掏給那跳海的人了,我估摸就是你吧?這麼大氣的人不會想不開。”雷享不好意思地說,“住旅館裏的其他兩個人也都出了大力,不隻我一個。”覃玉笑著說“李攝影我認識,他是我們島上的老客人了,我這咖啡店還是他提議開的呢。”雷享說,“別人跑你們島上來跳海,你們島上的人呢,有跳的嗎?”覃玉的臉有些凝重了,“有,不過,最後一個距離現在也有十六年了,那是個姑娘叫王文香,那年才十九歲,是因為高考沒考好跳的海,後來她的母親開了現在這家文香旅館。這些年文香姨救了很多的人,女兒跳海是她一生的憾事啊。”雷享說,“哦,原來文香旅館是這麼來的,你再給我詳細說說。”覃玉說,“文香姨當年是被拐賣到島上來的,嫁的是島上最窩囊的一個男人,她起早貪黑,什麼都敢幹,最後成了銀沙島的首富,她不僅能像男人一樣出海打漁,還第一個開辦養殖場,第一個起樓房,當時文香姨家的房子是島上最醒目的,兩層小樓,外牆貼了鑲金邊的釉磚,看上去富麗堂皇,讓她最丟麵子的事是她的男人到處花天酒地,最後還死在別的女人家裏。她與女兒王文香相依為命,唯一心願是讓女兒得到最好的教育,飛出這片地界。王文香學習一貫很好,沒想到高考失了手,覺得對不起母親,所以——唉,文香姨經常說是她把自己孩子逼死了,她要強一輩子,到頭來一個親人也沒有了。”雷享說,“我一直在想,那個叫文香姨的人為什麼能救下這麼多人,原來,她是用救女兒的心來救人啊。”覃玉說,“是啊,我們都這麼說,文香姨用心良苦啊,她用所有的積蓄起了這家文香旅館,這麼多年來,救下不少人,她說每救下一個人,就等於多活一輩子,她現在每天都很開心,看著她,我們島上的人哪還有想不開的。”
六
走上失魂台上好像不是一件困難的事,之前雷享想象過很多次,在想象中,自己站在一個犬牙交錯,嶙峋陡峭的懸崖上,下邊是烏黑的海水,遠處是灰敗的雲朵,還有聽起來帶著哭聲的烈風。可此時失魂台一帶風光旖旎異常,海水如藍綢般柔和安靜地滾動,陽光在水麵上反射出金子般的碎光。上銀沙島,就為從這裏往下跳,讓自己消滅在海裏。他站到平台的最邊緣處,他沒有恐高症,一點眩暈感也沒有。那些老友牆上的臉,一張張在眼前晃動,當初他們站在失魂台上的時候,是怎樣的一份心情?他們又回到生活中去了,幸福嗎,還是帶著無盡的煩惱?
剛才覃玉說的故事讓雷享的心如這海水一般起伏,他很想見見這個叫文香姨的女人,他想在這個女人的麵前,他的決定是不是可以改變,他還有機會去改變嗎?這大海一浪浪地湧動,如果他現在跳下去,不消說,很快沉到底,現在烈日高照,周圍沒有一個人,指望不上誰來搭救。怎麼會想到要有人來搭救?太沒出息了,姚世才起碼也跳下去過了。跳下去之前,他應該給自己拍最後一張照片,傳到網上,遂了所有網友的心願,他的壯舉也算是完成了。想想將來那些百無聊賴的日子吧,跳便跳了,閉上眼睛,往前跨上一步,隻要一小步,一切就解脫了。
站在岩石邊上,雷享發現自己的腳沒有往前邁步,他的肉體和精神在這當口步調不統一,腦子裏加強著某種意識,腳卻一步步往後,退到一塊大岩石邊,他身子軟軟地倚靠著,慢慢滑坐下來,呼嗬鬆了一口氣。他把目光放得很遠,這時候他隻看見海麵上一片蠕動的藍光。他坐在陽光裏,自言自語地說,姚大哥啊,你當時的決心真大啊,我不如你。他坐在陽光裏睡著了。他夢到姚世才。姚世才成了自家廠裏一個巡夜的保安。他很神氣地將新配的對講機放在襯衣口袋裏,鼓鼓的,有事沒事嘴湊過去和守夜的同事喊上兩句,他唯一的一隻手握著手電筒,廠子裏每個偏僻的角落都被手電筒的燈光照過。夜深了,姚世才哼著歌回到簡陋的值班室,揭開小爐子上的鍋蓋,還有夜宵吃,酸辣米粉香味衝人。姚世才真幸福!
在雷享做夢羨慕姚世才的時候,還有一個人也在想著姚世才,他也很羨慕姚世才。早上送姚世才離開的時候,李廣度有一瞬間突然希望坐在車上離開銀沙島的人是自己,能在這裏卸下重擔帶著希望離開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啊。可惜,那附在他身上的罪孽太深重,他沒有希望了。他對老天爺許諾,如果這次上島能拍到美人魚,圓了女兒柔柔生前的心願,他便放自己一條生路,如果沒有,他會到海裏去尋找美人魚。十六年了,他年年上島都沒遇上傳說中的美人魚,這樣的遇見隻會是一個奇跡。李廣度把相機扛到露台上,支好架子。他眼睛對著鏡頭,四周掃看,突然看到在失魂台上依著岩石睡覺的雷享。他眯眼看天,太陽雖然已經偏到了海麵上,但這樣的酷熱和風照樣是能把人烤幹的啊。
在夢裏雷享想到自己連姚世才都比不上,胸口發悶,喉嚨如火燒,難受得要吐,眼睛卻睜不開了,整個身子像被一團麻繩捆著,他拚命地掙紮。有人拍他的背,力道漸漸加重,把他身上的繩索拍開,他睜開眼睛,一杯涼水遞到他的鼻子低下。
李廣度說,“海邊的風吹著是涼快,可寒濕入肺,毒得很啊,我再晚點過來,你不用跳失魂台,魂就去一半了。”雷享鼻子皴了一層皮,碰一碰,像火燒,鮮紅刺痛,他將一杯水一口氣喝幹,晃晃腦袋說,“我怎麼會在這裏睡著了呢?還夢到姚世才了。”
李廣度說,“我看你也是想來跳海的吧?”雷享仰起頭,吃驚地說,“跳海?你憑什麼這麼說!”李廣度說,“這有什麼不好意思承認的?我少說也比你多吃了十年的飯,見過太多想不開的人,年輕人上這島來,大多是結伴而來的,你孤身一人上島,全身上下值錢的東西全給了姚世才不說,還不讓他跟你父母暴露行蹤,這些都是判斷的根據。”雷享梗著脖子說,“哪你不勸勸我?人家文香旅館的文香姨可是勸人的,你昨天不也還勸了姚世才嗎?”李廣度說,“我是想不明白,你這樣吃穿不愁的家夥,長得又這麼帥,到底有什麼坎過不去,難不成你比姚世才還艱難?”雷享說,“就知道你會這麼說,跟你說你也不會明白,說了白說。”
李廣度說,“我看你也說不出來,無病呻吟了不是?是不是看雜書多了,要來挑戰人生極限?”雷享惱怒地打開李廣度扶他的手說,“是,我是要挑戰人生極限,我已經在網上發了貼子,遲早有這麼一跳,你不是個攝影師嗎,拜托你到時給我拍幾張照片發到網上,省得別人說我吹牛。”李廣度撲哧一笑,“啊,難道這就是八十後,跳個海事先還得廣而告之?那些個網友 就沒一個勸你別跳的?雷享說,“當然是看熱鬧起哄的人多了!不過勸也沒用,跳不跳在我。”。李廣度說,“你回去再發一個貼子,就說你是一名網上道德風尚調查員,通過一個自殺通告來測試網友的同情心,現在調查結束,你給出一個公眾良心泯滅的結論,剩下的人家該怎麼議論由他們去。”雷享說,“你以為我是下不來台被逼著來跳海的?我來這裏另有原因。”李廣度說,“知道你肯定另有原因,晚飯時間到了,我們先回去吧,有好吃的等著呢,白吃白喝,多好的事情!”雷享賭氣地說,“你成天就琢磨吃的,多有出息!我不餓,不回。”李廣度說,“有白吃的你不吃,難道你還有錢付賬?你還欠著文香旅館的住宿費和夥食費呢,你把錢都給姚世才了,用什麼來還?小夥子,先把債還了吧,跳海就是一個動作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