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魂台(1 / 3)

失魂台

李廣度彎腰從鞋櫃取出一雙棕色皮鞋,他將一隻腳探進鞋裏,皺眉端詳兩秒鍾腳退出來,他彎腰重新拿了一雙奶白色的。呂靈走過來站在他身邊說,好像有點浮。李廣度也覺得白色不太搭,可呂靈說了,他不可能聽她的,她的品位他一向嗤之以鼻。

兩隻腳快速鑽進皮鞋,李廣度轉身拿起擱在一旁的皮包開門出去,呂靈追在後頭說了幾句什麼,李廣度慣性地從鼻子裏擠出一聲“嗯”或“哼”,其實他沒聽呂靈說什麼,一個字也沒聽進去,他隻是以他過往的經驗判斷呂靈說的是“早點回家”、“少喝酒”類似的話。女人娶回家變成老婆之後就像給自己找了個MORNIGN CALL,全天候的。李廣度覺得自己是個藝術家,藝術家隻有保住自由,才能保住創造力,他有幸保住了自由。

有個冷笑話說,小麗溫柔但是不漂亮,小雲漂亮但是不性感,小蘭性感但是不溫柔,小靈漂亮、溫柔、性感,但——她是我老婆。呂靈是李廣度的老婆,結婚八年了。

李廣度驅車直奔南國藝術學院,下午藝術學院組織一個攝影講座,他是主講人。李廣度在本市也算一介名流,他的名聲源於拍美女照。攝影師有多種多樣,有的拍山水花木,有的拍世事百態,李廣度則專拍美女,確切地說,他專拍女人,並把女人拍得很美。在他的鏡頭之下,女人身上美好的一切如泡在水裏的茶葉,悠悠舒展開來,豐富、有層次,動靜自若。李廣度的功力不在美化,而在於提升,不在修飾,而在於發現。

本市有一位赫赫有名的女企業家,身高不足一米五,肩寬體胖,高顴骨、細眼睛、大嘴巴,年屆五十,就這樣的粗糙材料,李廣度照樣將人拍得貴氣逼人,神采非凡。女企業家在近百家媒體上用的照片全出自李廣度之手。女企業家在公司大廳正牆上掛上一幀與自己真人大小相仿的照片,每個進出公司的人站在照片跟前都會不由自主地讚歎——公司的魂就在這了。這照片當然也出自李廣度之手。李廣度的作品反過來能讓人們對人物本身的精神氣質有所發現,引領大家去看見從未看見的那些東西,這就是他的過人之處了。

女企業家讚助李廣度開了一家工作室。廣度工作室生意興隆,上門來拍照的人絡繹不絕,一般人都必須像到醫院看病那樣先拿預約號。女人們一貫癡迷於將自己的容顏身姿物化美化成可以翻閱的影集,可以掛牆上的相片,可以在網上傳播的圖像。廣度工作室走在時尚的前沿,大膽推出各類寫真,比如說裸體寫真,據說這類寫真滿足了女性自我反窺和放縱的心理,前來嚐試的顧客小的十來歲,老的六七十歲也有接待。新近推出的孕婦寫真,一批孕婦挺胸凸肚進出廣度工作室,臉上都掛著美不勝收的表情,不知情的人還以為這改產科門診了。

要預約老板李廣度親自舉相機,至少得提前三個月。李廣度身價日漲,傲氣也漸長,比如某天他推掉工作出去和一位美女約會吃飯,花費一千元,他會以居高臨下的口氣說,“寶貝,今天我可是在你身上花了兩萬元。”女人小臉如花兒綻放,“兩萬元,你還有禮物送給我?”李廣度說,“你難道不知道我一天工作十個小時,每個小時收費兩千元嗎?我一天都在陪你了,這不比什麼禮物都要強?”

像到南國藝術學院搞講座這樣的事情李廣度倒是不在意推掉工作的,他認定這是一種潛在的投資和廣告方式,何況路燕親自上門求他。

路燕原先也隻是一名上門來拍照的顧客,人長得很漂亮,對攝影略知一二,第一次上門來在工作室裏指手畫腳,言語霸道,搞得一幹工作人員手足無措。老板李廣度親自接待她也不滿意,說工作室裏氣氛不好,人根本沒辦法放鬆自然表現。

李廣度吊膀斜眼,“小姐,看來要達到你的要求,我隻有上門服務了。”路燕說,“上門服務,你們還可以上門服務?”李廣度目光放肆地在她身上掃描,“別人不可能享受這個待遇,隻有你,因為你在自己的地盤才能放鬆下來和我赤誠相見呀!”路燕的臉驟然血紅,李廣度的眼神像貓舔,自下而上不留餘地,她剛想發作,李廣度又說,“你不滿意我不收錢,你想好了聯係我。”說完不再甩她,打個響指瀟灑而去。

遭遇人生第一次來自異性的輕視,路燕幹瞪眼,怒火沒目標發泄,憋著,後來一點點消散了,再後來她經常想起他說的話,有一次就主動打電話聯係,沒提上門拍照的事,專門探討藝術攝影各方麵的問題,聊著突然有了共同語言。

路燕在藝術學院學生處工作,剛留校,工作積極,和學生打成一片,聽學生會要搞攝影講座請纓邀了李廣度。

講座在一種輕鬆愉快的氛圍中進行,李廣度不需要太好的口才,他隻要把自己的作品擺上,把經驗說出來,學生們已是獲益非淺。路燕坐在學生中間,像其他學生一樣認真聽講,她覺得上麵這個男人確實有才,還很英俊瀟灑,心裏便以世俗的判斷標準整合出一個結論,這樣的男人最靠不住。講座結束,她上台去做總結,最後說,“讓我們用更熱烈的掌聲感謝李廣度先生。”小禮堂裏掌聲像鞭炮響。

路燕把李廣度送出門,將一隻信封塞到他手裏說,“學校經費有限,就是一杯茶水錢,請別見笑啊。”李廣度把信封塞進包裏朗聲說“謝謝”,然後聲音突然低如蚊吟,“我在學校大門口對麵等你。”路燕眼睛瞪著,分明是在問,“你意欲何為?”李廣度說,“我帶器材了,今天幫你拍一組好的。”路燕左右晃眼掃描周圍學生,做出跟李廣度熱情握手告別的樣子。

李廣度在學校大門口對麵等了將近二十分鍾,看到路燕嫋嫋娜娜地出來,目不斜視,經過他的車子也不停步,剛想出聲叫喚,路燕突然飛快折回打開車門跳上來,動作敏捷一氣嗬成。李廣度說,“反跟蹤能力超強嘛,有人跟蹤你?”路燕說,“那些學生的眼睛賊得很,要讓他們看見,以後我說話還有誰聽?”李廣度說,“你是未婚青年,怕什麼?”路燕說,“可你是已婚青年了。”

李廣度將車子駛到路燕家樓下,路燕先上樓,隔了七八分鍾李廣度扛著照相器材敲開路燕的房門。李廣度在客廳做好準備工作,路燕呆在臥室裏半天不出來。李廣度過去敲門說,在自己家裏還這麼別扭呀,趕緊了。路燕披著大毛巾來開門,猶抱琵琶半遮麵,羞澀扭泥地說,我找不到感覺。李廣度說,虧你還是學藝術的,行了,我來幫你放鬆放鬆。一邊說著放鬆放鬆,李廣度一把扯下路燕身上的大毛巾,把驚叫的女人抱床上去,抽空還從包裏取了作案工具。路燕一開始是要反抗的,後來也配合了。兩人做了半小時的放鬆運動,女方徹底放鬆下來了,麵色緋紅、玉體舒展、眉眼如水,李廣度不顧身體勞累,很敬業地抄起相機,將眼前風情萬種的畫麵拍下,嘴裏不斷指揮路燕變換姿勢,還有就是“OKOK”地讚美。

路燕看李廣度赤身裸體在她麵前晃悠,操起手邊的手機也給李廣度拍了幾張。李廣度說,“想敲詐我呀?”路燕說,“能敲得到嗎?”李廣度說,“難,類似的照片我工作室裏到處都是,我經常給手下當模特。”路燕說,“你是不是經常和你的顧客上床呀?”李廣度說,“你當我是鴨呀,我賣藝不賣身。”路燕說,“你拍人體,有沒有拍的時候突然衝動起來?”李廣度一臉坦然,當然有了,沒有衝動怎麼可能出好作品。路燕來了氣,恨恨地說,“別哪天弄出病來。”李廣度說,“你放心,我很小心的,剛才我不就用了套了嘛,這東西我隨身帶的。”路燕氣得從床上躍起,玉腿飛起踢向李廣度。

打情罵俏間,李廣度擱茶幾上的手機響了。

電話那頭呂靈說,“廣度,你怎麼還沒有去接柔柔,幼兒園來電話了。”李廣度說,“我哪有時間,你怎麼不接?”呂靈說,“咦,你下午出門的時候我告訴過你,我腰痛到黃醫師這來按摩,趕不回去接柔柔了。”李廣度暗暗咒罵幾聲,把撂到地上的衣服,按與原來脫下來相反的順序一件件穿回去,一邊穿一邊對路燕說,“寶貝,過兩天我再找時間幫你拍,今天拍的效果很好,下次一定比這次還要好。”路燕抱住李廣度的腰說,“別走嘛,我剛有感覺,你就不拍了?”李廣度說,“我要去接女兒,幼兒園要關門了。”路燕嗯嗯啊啊地賴著,李廣度把她的手扯掉說,“別鬧了,真是要趕時間!”路燕黑下臉說,“你這樣的人還有女兒?滾吧。”李廣度捧起她的臉啃了一口說,“寶貝,快穿衣服,別著涼了,我先滾了。”

正趕上下班高峰期,李廣度闖了幾個紅燈,接上女兒。

女兒柔柔說,“爸,我等快一個小時了。”李廣度說,“對不起,是爸爸不好,出來晚了,路上堵車。”柔柔說,“哪爸爸要不要柔柔原諒呢?”李廣度說,“當然要了,柔柔可以原諒爸爸嗎?”柔柔說,“爸爸如果能實現我一個願望,我就原諒爸爸了。”李廣度說,“哦,說說看,你有什麼願望。”柔柔說,“你今年去銀沙島的時候帶上我,我想去看美人魚。”李廣度摸摸柔柔的腦袋說,“你乖乖聽媽媽的話,爸爸一定帶你去。”柔柔說,“媽媽每天都誇我乖的,爸,銀沙島真的有美人魚嗎?”李廣度說,“有。柔柔說,哪你為什麼沒拍到過呢?李廣度說,這次帶你去一定能拍到。”柔柔說,“為什麼呀?因為你是個小美人呀,美人魚看到有比她美的是要出來比比的。”柔柔開心地拍手笑了。

李廣度的手機唔唔響,一張張照片傳過來。緊接著有電話進來,路燕說,“給你發幾張豔照,好好欣賞啊。”李廣度說,“有沒有你的?”路燕說,“都是你自己的,看看你身材有多惡心!”李廣度哈哈大笑說,“我對自己的身材自信得很,惡意攻擊沒用。”路燕說,“你什麼時候再來幫我拍?”李廣度說,“我今晚上就去,我最喜歡趁熱打鐵……”

路燈由綠悄悄轉為紅色,李廣度前麵的車子在交通燈轉換的一瞬間拚命加大油門,衝了出去。李廣度無意識地尾隨著,一輛公共汽車疾馳而過,等李廣度的注意力從交談中轉過來,他心髒收縮,猛踩刹車,打轉方向盤,車子在地上翻滾。他的頭重重地撞在方向盤上,耳邊傳來柔柔的尖叫聲……

李廣度睜開眼睛,他的頭鈍痛,還有點惡心。他轉動眼珠子,看到慘白的天花板還有同樣慘白的呂靈的臉。他用半分鍾想起前因後果,猛地坐起來說,“柔柔!?”窄小的病床吱吱呀呀響。呂靈盯著他一言不發。

李廣度說,“女兒呢,有沒有受傷?”呂靈兩片幹裂的嘴唇陰森森吐字,“李廣度,你為什麼會撞車?”李廣度捂著腦袋說,“難道你以為我願意撞車?這是意外。”呂靈掏出一隻手機在李廣度的眼前晃了晃說,“剛才有很多個電話打進來找你,我接了,我還看了一些照片。”

手機是李廣度的,他明白過來,剛才他和路燕正在通話中發生車禍,事後路燕一定是擔心了打電話過來詢問,他不怕呂靈知道什麼,他從來不怕。他說,“我都這樣了你還吃醋?”呂靈一巴掌打到李廣度的臉上,淒愴地哭喊,“你這個流氓,為什麼你沒死?我巴不得你死了,我可憐的女兒呀,你這麼走了,讓媽怎麼活呀……”

一名護士上前來扶住呂靈。李廣度腦袋又一陣刺痛,呂靈說的他聽得清清楚楚,他差點暈過去了,他搖晃著跳下床,掐住護士的肩膀,“帶我去看我女兒。”護士說,“你女兒送到醫院已經不行了,醫生盡力了。”李廣度的心像被誰狠狠剜了一刀,人撲咚跪到地上,聲嘶力竭叫喊——“柔柔,柔柔,爸爸對不起你……”

呂靈將寫好的離婚協議放到桌子上說,“李廣度,簽字吧。”李廣度說,“我不會簽的,人都有犯錯的時候,你總得給我改正錯誤的機會。”呂靈說,“我給你的機會還少嗎,這麼多年來,你在外麵有過多少女人?我一直把眼睛閉著,裝癡扮傻,隻盼有一天你玩夠了回頭,我真後悔呀,把我女兒的命都搭上了。現在我一看到你就想為女兒報仇,說不定哪天晚上刀子就架你脖子上了,你說我們還能共同生活下去?”李廣度說,“我是不會簽的。”呂靈桀然一笑,“你不簽也沒關係,反正家已經破了,作惡的一個也逃不掉。”

三天後,李廣度接到110電話,呂靈行凶殺人未遂,事後自殺卻順順當當,她翻過路燕家的陽台往下跳,九層樓的高度,將美麗的小腦袋摔破了。路燕命還在,卻口口聲聲喊著還不如死了,因為呂靈的刀子把她的臉劃了個X形,以鼻梁為軸。

李廣度聽到消息,第一個念頭是呂靈真傻,要開刀也應該是拿他第一個來開刀啊,在一個房子裏住著,下手的機會太多了,要論該死,該死的人是他呀。他的第二個念頭很快覆蓋了第一個念頭,呂靈真聰明啊,她把他一個人孤伶伶留在世上,是慢刀割肉,讓他生不如死啊。

八月份,和往年一樣,李廣度帶著全套的照相器材和簡單的行李來到銀沙島。

銀沙島上有一片沙灘,那細沙是銀白色的,看上去潔淨如銀,島因此得名。島上居民少,海水純藍,沿岸立在水中的大小岩石皆崚峋怪異,陽光明媚的天氣,像一片水上石林,奇麗非常,若是陰雨天,卻又呈現出陰森森犬牙交錯的麵目來。若乘船出海遊玩,在這片石林裏可轉上一天,號稱三十六徑,徑徑通幽。由於交通不甚便利,上島來玩的遊客都是散客,自發來的,三三兩兩。吸引遊人到島上來有一個重要原因,傳說這一帶有美人魚。漁民不止一次看見,專家也專門來實地考察,證實這裏確實有美人魚的蹤跡,在專家的嘴裏,隻叫美人魚的學名儒艮。但似乎沒有遊人真正看到過美人魚,包括十多年來年年上島的李廣度也沒有親眼看到過。

八月份上島的遊人不多,因為這季節島上隔不了兩三天就有狂風暴雨,雷鳴電閃,沒膽量的人還真住不下。李廣度喜歡七八月份上島,卻是衝著這暴風雨的氣候來的,別人隻知道他拍女人拍得好,不知道他其實更愛拍海,海的表情變幻莫測,有氣勢,有力量,他喜歡。每次來他住島上唯一一家旅館,文香旅館。經營旅館的是一個六十歲左右的寡婦,人稱文香姨。

李廣度第一次上銀沙島來的時候文香旅館還不存在,那一年他十八歲。第二年文香旅館建起來了,那時候的文香姨也才四十歲。因為每年都來,他和文香姨像親人一樣,他們沒事也會通通電話,她給他寄些幹貝蝦米,他給她寄些鈣片維生素。

西北角是全島的製高點,站在角上可以俯看全島,整個島的形狀像一隻帆船,西北角的最高處是一道高聳如屏風的岩石,恰好就像船的桅帆,站在那上邊俯看海的風光是最美的,參差的岩石峭壁,湛藍的海水,銀光閃閃的沙灘,還有如菊花朵朵的水母柔軟地漂在水麵上。可這觀景最怡人處,當地人稱之為失魂台,因為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不斷地,有人選擇從這片岩石上躍入海中,靈魂漂在海上無始無終。

沒有人知道是誰第一個選擇了這個地方作為生命的終結點,它像一麵招魂幡,時不時地,就將一個人的魂招了去。

文香旅館在西北角就著地勢在一片岩石上建起來,三層半高,遠遠看過去,像是一幢懸崖上的堡壘,它把通往失魂台的路給截住了。要到失魂台,必須經過文香旅館。

文香旅館門前辟了一塊寬敞地,頂上搭棚,邊上擺了一圈杉木釘製的簡便桌椅,平時島上的人到晚間喜歡聚到這裏吃飯喝茶聊天,或者打牌,是個熱鬧的場所。眼下這裏空無一人,李廣度老遠看到文香旅館的大門關閉著,他納悶了,兩天前他還跟文香姨通過電話說要來呢,再說了,文香姨外出也很少關門。走近了,發現門還上了鎖。他也不急,把行李扔地上,點一支煙,蹲在門邊,吸了半支,一個中年男人騎著摩托車突突突過來,岔腿停在李廣度跟前。

男人臉色黑紅,頭發如崖邊的灌木糾纏成一團,大嗓門嚷嚷,“李攝影,李攝影,你今天到得早啊,要不是覃玉告訴我,我還不知道你到了呢。”李廣度知道覃玉,在島上開了唯一一家咖啡屋的小青年,當時還是李廣度出的點子,估計剛才來的路上讓覃玉看到了。眼前這個,是文香姨的侄兒龐雄,李廣度和他年紀相當,隻不過在海邊生長的人風吹日曬,出老,他們是老熟人了。

李廣度指著門上的鎖說,“家裏沒人?”龐雄從褲腰上取下一串鑰匙說,“阿茶昨晚上有提前生的兆頭,嬸娘連夜趕到縣城,沒辦法等你,交待我把鑰匙給你。”李廣度一聽文香姨不在,心頭飛快掠過一層陰霾,“命,這就是命,他是等不到文香姨了。”

龐雄見他一臉失望說,“放心了,嬸娘不在還有我嘛,她怕你一個人住著悶,出門前交待我一定好好招待你。”李廣度恢複了常態說,“原先聽說阿茶還有兩個月才生呢,沒出什麼問題吧?”龐雄說,“應該沒大問題,能吃能喝,身體壯得很,我們估計就是因為吃太胖了,肚子裏的孩子份量足了,想早點出來見人。”李廣度說,“我想象不出阿茶胖的樣子,她一貫黑瘦成那樣。”龐雄笑嗬嗬地說,“你見了肯定認不出來,體積是原來的兩倍。”龐雄張開雙手在空氣中虛擬出一個體積。李廣度說,“好事情,好事情。”龐雄說,“屋子裏什麼都有,吃的我在冰箱裏備好了,你自己張羅,我還要趕去鎮上送貨,不能陪你,改天過來和你喝酒。”李廣度揮揮手說,“趕緊忙你的去吧,我又不是第一次來。”龐雄笑眯眯地說,“明天我給你帶點新鮮的海味過來,我看你比去年瘦多了,多吃點,晚上有大雨,關好門窗,別外出了。”

李廣度打開門把行李搬進屋。院落收拾得很幹淨,一架子三角梅在院角開得紅紅火火,三角梅架下有一塊大石頭,大石頭中間是空的,置了淺水,周圍也種了些草木。李廣度走過去噓噓兩聲,一個黑乎乎的尖腦袋探出來,李廣度說,“千歲,你好,我又來了,還給你帶了個新朋友,她叫柔柔。”李廣度從口袋掏出一張他一家三口的合影,在千歲麵前晃了晃,指著柔柔說,“她就是柔柔,指著呂靈說,這是柔柔的媽媽,你是主人,要照顧好她們。”那隻叫千歲的龜,先盯著李廣度看了一會兒,好像真是認出這張臉了,再看了看照片,慢悠悠從石窩裏爬出來。李廣度點點它的腦袋說,“千歲,你陪柔柔玩,我收拾收拾。”他把全家福釘在屋子的正牆上。

從櫃台裏取了鑰匙,李廣度背著行李爬上頂樓,每次來他都住頂樓。樓是三層半的,頂樓就半層,另外半層是個大露台,有護欄圍著,白日裏可以曬衣被,晚上可以用來納涼。房間很熱,所有的窗戶都是關著的,李廣度把窗戶全打開,飽含水分的風呼呼進來,將窗簾吹得獵獵響。房裏家具簡單,一張鋪著雪白床單的大床,一隻老椿木衣櫃,一張杉木茶幾。李廣度把行李收拾好,看時間還早,拿了相機到露台上。天邊的黑雲已經把太陽遮了大半,遮不住的那一塊射出極強的光芒,把雲和海麵塗了一層絢爛的雞蛋黃。他快速抓拍幾張,這光很快被吞沒,周遭灰蒙蒙的,大滴的雨點打在臉上皮辣。

李廣度撤回屋裏,把門窗又全都關上。他坐在床上,窗外雷電交加,雨如舀潑。窗戶被雷雨震得嗡嗡響。他在這樣嘈雜的環境中竟然依著床睡著了。等他醒來的時候,天是真的黑了,雨仍然在澆打。他想起從早上到現在一直沒吃東西。自從那次車禍以後,他的饑餓感好像消失了,即使幾天不吃不喝也沒什麼感覺,對著食物反倒經常想嘔吐。醫生給他開了好多藥,吃了不管用,反正他是越來越瘦了。前些天在大街上碰到一個朋友,還開玩笑問他是不是嗑藥了。

李廣度下樓摸到廚房。冰箱讓龐雄塞得滿滿的。他取了一條鱸魚,還有沙蟲,魚做清蒸,沙蟲做白灼,另外再做個芥菜車螺湯。菜飯做好,端上桌來,對著這桌菜,他喉嚨湧起一陣酸水,像孕婦一樣幹嘔了幾聲。還沒動筷子,似乎有人在敲門。雨大,敲門人還扯著嗓子喊。李廣度想這時間這天氣,除了龐雄不會有人來。他出去開門,門外站的卻是一個年青的小夥子,看起來二十歲左右,頭發眉毛滴著水,全身濕透了,一張臉出奇的英俊,隻是沒有半分表情。

“老板,你這店夠偏的,讓我好找!”小夥子口氣裏有責怪。李廣度把他讓進來說,“這麼大的雨你不知道先避避?打雷閃電在外邊走很危險的,跟內地可不一樣。”小夥子說,“我沒覺得危險,越險越好。”說這話的時候,他嘴角往上揚,似乎對李廣度的關心表示了不屑。

李廣度盯著他背上的包說,“包裏的東西濕不濕?不濕你趕緊換身幹衣服,風大,寒氣很快侵身的。”小夥子不避人,當著李廣度的麵,把衣服脫了,褲子脫了,然後從從容容從包裏把幹的衣服取出來穿上。李廣度拍人體寫真,當然是見怪不怪,兩隻眼睛在小夥子身上轉悠,小夥子幾塊腹肌若隱若現,臂膀上的肉疙瘩線條優美。他問,“練過吧?”小夥子不看他也知道他說的什麼意思,回答說,沒事就上健身房。李廣度說,“線條真不錯,如果你有興趣,我幫你拍個寫真。”小夥子狐疑地盯著李廣度說,“拍哪幹嘛?”李廣度說,“我幹這行的。”小夥子好像突然明白了什麼,眼睛亮了,“你是同誌?我可沒有這愛好啊。李廣度氣結,“小兄弟,我是幹攝影的,也沒那愛好。”小夥子說,“咦,你不是這店的老板?”李廣度說,“老板有事外出,我也是客人。”小夥子換好衣服,眼睛盯著桌上的菜說,“我餓了,可以和你一塊吃嗎?我叫雷享,打雷的雷,享受的享,先認識一下。”雷享伸手給李廣度,李廣度伸出手跟他握了握說,“我叫李廣度,菜多,飯也有,自己拿碗筷吧。”

雷享拿了碗筷老實不客氣地大吃起來,胃口很不錯,那條魚有三分之二被他吃掉了,他還評論說白灼沙蟲放的佐料不夠,少了沙薑,車螺內髒清理得不夠幹淨。李廣度寬宏大度地說,“下次我一定注意,你打算住幾天?”雷享說,“不知道,可能一兩天,也可能一兩個星期。”李廣度說,“冰箱裏有許多菜,明天你做飯怎麼樣?我們輪流來。”雷享說,“我不會做,我可以付錢,你來做。”李廣度笑著說,“口氣不小,你爸是官還是商啊?”雷享說,“我算是富二代,我爸媽掙的錢到我孫子也花不完,看不起我吧?沒關係,我也看不起自己。”李廣度笑了,搖搖頭說,“沒人看不起你,我倒希望有個會掙錢的老爸,可沒有啊,洗碗你總會吧?”雷享說,“今晚太累了,明天我洗,我得趕緊睡一覺,我住哪?”李廣度說,“一二三樓隨你挑,頂樓我已經住了。”雷享仰頭看了看說,站得高看得遠,“我住三樓。”雷享把背包甩到肩上,大步上樓,三樓的燈隨即亮了。

李廣度慢悠悠起身收拾桌上的碗筷,門又被敲響了。他有些奇怪,這鬼天氣上門的人還不少啊,打開門,龐雄半攙著一個女人進來,手上還拖著一口大箱子。

龐雄說,“剛才從鎮上回來的路上碰上她,說是要上島來玩,她有點不太舒服,可能是被淋壞了。”李廣度陰暗地想,“這女人一定長得不錯。”女人抬頭抹一把雨水說,“給我一杯熱水,我胃疼得很。”

龐雄扶著女人在椅子上坐下。李廣度看清女人的長相了,三十歲左右的年紀,鼻子有點大,眼睛有點小,皮膚挺白,可沒半人血色,整體上看太一般了。他倒了一杯熱水給女人說,“餓了吧?給你弄點吃的。”女的擺擺手說,“不用,不用,我不餓。”龐雄給女的介紹說,“他叫李廣度,是有名的攝影師,年年到島上來,我們都是老熟人了,現在我嬸娘不在,他就等於這家旅館的主人,有事你找他。”李廣度說,“對,對,把我當這的主人好了。”女人說,“好的,謝謝了。”龐雄說,“我先回家了,這大雨一來,事情特別多,你們早點休息吧。”龐雄出門隨手把門帶上了。

女人把一杯熱開水喝完,擱下杯子,從隨身帶的小包掏出身份證說,“我先登記,你看交多少押金?”李廣度說,“哦,對,對,我現在是代理老板,行,我把你身份證號登記一下,按慣例一天押金交六十,你打算住幾天?”女人說,“我先交兩百吧,住幾天還說不準。”李廣度從櫃台掏出登記冊,記下了女人身份證上的名字:穆紫藍。他說,“你這姓不多見啊,我就知道一名人穆桂英。”穆紫藍微笑著說,“我老祖宗太厲害,把我們都蓋了。”李廣度把身份證還給她說,“一二三樓,隨你挑,每層樓有兩間房,三樓剛剛有個小夥子住了一間。”穆紫藍說,“看我這口箱子,住一樓得了。”李廣度幫她把箱子拖進屋,開了燈,囑咐了兩句關上門出來。不到五分鍾,女人房間燈滅了。

李廣度收拾完廚房也回到自己房間。

雨大概在淩晨四點多的時候停了。李廣度一夜未睡,雨一停,他出到露台上。外麵的天已經開始泛白,露台上已經站了一個人,李廣度有些吃驚,仔細看是住一樓的穆紫藍。他打招呼說,你起得真早。穆紫藍,嗬,這雨聲太大,根本沒法睡。李廣度說,是啊,所以這個時間上島玩的人很少,你來的時間不對,九月十月才是最好的季節,風平浪靜,陽光燦爛。

穆紫藍說,“你不也來了?”李廣度用手指做了一個哢嚓快門的動作說,“我啊,不是來玩的,拍照,專為等這大風大雨的景致,每次大雨過後,太陽出來特別鮮,像被洗過一樣,光靠腦子想你是想不出有多美的!”

穆紫藍指著不遠處一道高高的屏障說,“那就是失魂台吧?聽說從那跳海的人,沒有一個人被救起,每年總有幾個人往下跳吧?”李廣度瞟了穆紫藍一眼,那張臉灰撲撲的,他心裏湧上一種不好的感覺,扭轉話頭說,“趁天氣好,想不想到島上轉一轉?說不定一會兒又有大雨來了。”穆紫藍說,“行,出去轉轉。”

他們剛要下樓,雷享兩眼通紅,哈欠連篇地趿著一對拖鞋上來。

李廣度說,“眼睛跟兔子一樣,沒睡啊?”雷享說,“這麼大的雷聲雨聲,想睡也睡不著啊,我在樓下聽到你們的說話聲,上來看看。”李廣度說,“我們打算到外麵轉轉。”雷享說,“我跟你們一塊去,你們知道失魂台在哪嗎?”又一個打聽失魂台的,不等李廣度回答,雷享突然指著對麵失魂台的方向說,“咦,那邊有個人。”李廣度和穆紫藍都吃了一驚,剛才他們說話間還沒發現這人,不知道這一會兒的功夫怎麼就到上麵去了。

從文香旅館頂樓的露台看過去,二三十米的直線距離,那人的五官表情雖然看得不怎麼分明,但舉手抬足的動作卻看得真切,人腳步一點點挪近崖邊,走得猶豫不決,終於挪到崖邊,像被驚到急急退了幾步,立住一會兒,又往前走了一兩步,然後站住不動了。

李廣度這邊三個人六隻眼睛盯著,像看恐怖片,不敢大聲透氣。似乎是下了決心,那人飛快地往前跑,以奔跑的姿勢躍進海裏,隨著那墜落的姿勢,三人不約而同叫出聲來。海麵濺起的浪花不大,一個人的份量對於大海來說畢竟太輕了。

離失魂台不遠的沙灘上有早起的漁民三三兩兩地走動,有的拿著鐵鍬,在沙灘上挖泥丁和沙蟲,有的扛著網,想趁天氣放晴趕緊下海撈上幾網。在發現有人從失魂台上跳下之後,他們口裏發出長短不一的呼哨聲,紛紛扔下手上的東西,飛一般地向失魂台方向奔跑。

李廣度旋風下樓,雷享和穆紫藍尾隨其後。從文香旅館大門口出來,李廣度熟練地往左手邊拐。從文香旅館通往失魂台道路是一條花樹繁茂的林蔭道,走得二三十米,再往右手邊拐有一扇虛掩著的拱門,很窄,這門便通往失魂台。

先到的兩個漁民已經選了一處地勢較低的平台,三兩下除下衣服鞋子,攀爬降到一定高度,再躍入水中,朝那人落水的地方遊去。李廣度他們站在岸邊伸長脖子眺望,又有陸陸續續趕到的幾個漁民下海去搜尋。

雷享說,“從這麼高的地方跳下去,能救得活嗎?”李廣度說,“今天有這麼多人在場,也許能救。”穆紫藍喃喃道,這失魂台果然名不虛傳啊。雷享也失了神,“失魂台,這就是失魂台?”他趕緊地從褲兜裏掏出手機,對著失魂台和海裏救人的場麵拍個不停。

有個漁民舉手大聲呼喊,大家朝他的方向看去,依稀見他牽扯著一個人,另外幾個漁民都向他聚攏去。看似不遠的距離,也用了一枝煙的功夫,眾星拱月地把人拽到岸邊。要把人沿著峭壁往上抬難度太大,好在已經有人把消息傳出去,有漁民開了一艘機動船從下遊上來,把人接船上去,船往下遊開到一處灘塗地靠岸。

李廣度他們一直跟著船跑。

跳海的是個中年男人,眼睛緊閉,仍昏迷著,鼻子有血絲滲出,仔細看,還是個殘疾人,右手從手肘往下沒有了。有經驗的漁民在給他做人工呼吸,有節奏地擠壓腹腔,男人嘴裏有一絲絲清水滲出,臉部漸漸有了表情,先是皺眉,再咳嗽,然後睜開眼睛。

人一救活,漁民們開始七嘴八舌咒罵,“丟你媽的,一個大男人,有什麼想不開的,家裏沒人了,舍得這麼往下跳?”

“你想死不要找上我們銀沙島,我們這一帶的風水都給你們這些人敗壞了!”

“算你命大,這麼多年我們第一次把活人撈起來,其他的最多是撈到一副骨頭架子……”

漁民們把多年來積聚的怒火發泄了一通。那人一隻手擋住臉,很羞愧地樣子。

穆紫藍說,“別罵了,他心裏難受。”男人唔唔唔嚎起來。李廣度說,“我們帶他回旅館休息觀察觀察,有什麼情況再告訴大家。”

漁民中有的說,要不要送到鎮上的醫院去?穆紫藍說,“大家放心,剛才我給他測脈搏了,沒有大問題。”大家看著她,穆紫藍又加了一句,“我是護士,有十幾年經驗的護士。”

男人被眾人抬進文香旅館,安置在一樓的房間,和穆紫藍對門。漁民們交待了幾句各自忙去了。

穆紫藍到廚房去燒薑糖水,讓李廣度找身幹淨衣服給男人換上。李廣度答應一聲,上樓去找衣服,雷享留在屋裏看人。

看屋裏沒人,雷享把椅子拉近床沿,壓低聲音問,“大哥,你有什麼想不開的要跳海啊?”那人不回答,眼睛閉著,用唯一的一隻手抹眼淚。

雷享又問,“剛才從那失魂台上往下跳,你不怕?海裏邊是不是黑得很?”那人突然睜開充滿血絲的眼睛,從床上蹦起來喊,“不活,沒法活了。”人跳下床往外衝。雷享嚇了一跳,張開手攔著,雷享長得高大強壯,男人比他要矮上半個頭,可那人是半狂的,當雷享是肉牆,拚命衝撞。雷享趕緊大聲呼救。李廣度剛取了幹淨衣服,手裏還拿了一瓶洋酒,飛跑下樓。穆紫藍也從廚房跑來。幾個人把男人按回床上。男人大聲地喘氣,用很怪異的方言低聲咒罵。

穆紫藍看李廣度手上拿了酒說,趕緊,給他灌幾口,安安神。李廣度把酒灌到男人嘴裏,咕嚕下去半瓶,男人大聲地咳嗽,過一會臉上泛起粉色,人也不太掙紮了,嘴裏呼呼喘氣。

穆紫藍歎了一口氣說,“大哥,你跳過一次海,算是死過了,不興死兩道的,這麼鬧就和老天爺過不去了。”男人手掩著麵,孩子一般嚶嚶哭。

李廣度拉張椅子在床邊坐下說,“大哥看樣子有四十好幾了吧,應該是比我年長幾歲,有什麼想不明白的,給我們說說,如果我們也覺得你活著沒多大意思,不攔你,這世上確實有些坎過不去的。”穆紫藍聽這話忍不住瞟了李廣度一眼,能說出這番話的人自然有自己的故事。

男人像是找到了知己,舉起那隻醜陋的斷手,用帶著濃重方言的口音說,“我的手在廠裏被機器攪斷了,老板不賠錢,還把我炒了,我回老家,老婆另外有了相好,那相好的是個流氓,打了我好幾次,還說我要是不離婚,就找人把我劈了。我丟了工作丟了老婆,手也隻剩一隻,像我這樣窩囊的人死了都愧對祖宗。”

李廣度說,“照我看你的坎不算過不去呀,你手是殘了一隻,但還是可以找到合適的工作,喂飽一張嘴的工作哪沒有?你老婆既然跟人那樣了,你更不應該去尋死,自己過,省心,沒準將來還能碰上個更好的呢。”

雷享也插嘴說,“是啊,你的事才多大啊,我介紹你到我爸的廠子裏上班,手不好看看門做個收發總還行吧,這事包在我身上。”說著雷享從腰間的小挎包裏掏錢,掏了一疊子,連毛票都掏出來了。他說,“我這次出門沒帶什麼錢,卡也沒帶,這裏隻有五六千塊錢,你先拿著,對了,我還戴了塊表,前幾年我媽送我的生日禮物,應該值幾萬吧,全給你了。”雷享大大方方把手表擼下來,連同錢一塊堆在男人的床頭。他一係列舉動把李廣度和穆紫藍都震住了,這年青人助人為樂起來可是瀟灑得很啊!

李廣度說,“大哥,你看人家小夥子把全部的家當都掏出來了,我看你用來救急肯定沒什麼問題了,對了,他叫雷享,雷鋒的雷,享受的享,你得記住人家的名字。”穆紫藍也說,“對啊,你先到小雷他爸的廠子看能不能找個工作,有了工作把自個安頓好,再回去找老婆,沒準人家會回心轉意的,你們有孩子吧?”男人點點頭。穆紫藍說,“有孩子牽扯著,機會總是有的。”